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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业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跑到大路上,就在他犹豫的这半秒内,李鹤追上了。李鹤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跑这么快,照着李德业的后背猛地一推,李德业被推了个踉跄,往前倒,手撑在地上。
李鹤心快跳到嗓子眼了,脑子里却出奇地冷静清醒,一脚把他手里攥着的小刀踢开,李明泽应该已经路过了,不远处的巷子口那里没人了,只有一辆辆车驶过。
可能是人被逼迫到了绝境,李德业的动作敏捷得简直不像是五十多岁的人,他管不上被踢走的小刀,手边有散落在路边的砖头,估计是附近施工留下的,他瘦得经络凸出的手抓起一块,回身就往李鹤头上拍过去。
李鹤没想到他这么狠,额角一阵剧痛,眼睛被砖灰迷了,睁不开,天旋地转,朝后摔倒在地上。他还没来得及缓过来,额头上就一阵凉,还很痒,他知道,这是血流出来了,他想喊却喊不出来,因为李德业骑到他身上,掐住他的脖子。
李鹤勉强睁开被血和灰糊住的眼睛,见到了李德业的脸,眼睛发红,五官扭曲。 恍惚间,他想起了小时候,他因为李德业炖了他的宠物狗而掀桌子的那次,他被揍得很狠,被李德业推到墙角上用皮带抽,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眼睛发红,五官扭曲,不知道是真的在生气还是在发泄对他那个跑了的老婆的不满。
那时候李鹤觉得很害怕,李德业被愤怒烧红的脸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了。他一直以为,他长大了,李德业一天天地老了,他不再怕了,但在这个时候,脑海深处的恐惧又一次跑出来,攫住他的四肢。
让他浑身发软,止不住地抖,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被掐住了脖子,喘不过气来。他的手拼命地在地上摸来摸去,试图找到什么东西能抓在手里,但抓来抓去都是徒劳。
突然间,李德业钳制住他的手松开了,倒在他身上。新鲜的空气再次顺着被放开的喉咙涌进去,李鹤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一阵腥甜,火辣辣的,额头上一阵尖锐的痛。他勉力将压在他身上的李德业掀开,勉强睁眼看去。
是李明泽,穿着校服的白衬衫,手上拿着刚才李德业敲他的那块板砖,那块板砖上都是血,有李鹤的血,也有李德业的血。
李明泽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板砖从他手上落下来,掉在地上,他伸手想要去拉躺在地上咳嗽不止的李鹤,手上却黏糊糊的都是血,蹭在白衬衫上,却蹭不干净,手伸出来又缩了回去,手指止不住地抖。
李鹤勉强止住咳嗽,一把扯住他的手勉强站起来,黏糊糊滑腻腻的,都是血,声音哑得像破拉风箱,说道:没事。
两人都没敢去看瘫倒在地的李德业。李鹤自己看不见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狼藉,一道道的灰印子,额角偏上的地方豁了道大口子,又是血又是灰,脸上也都是血印子,李明泽伸手想要帮他去擦,谁知道自己手上也都是血,糊得李鹤脸上更脏了。
李鹤急匆匆说道:你先回去,待会儿就说是我敲的......
李明泽嘴唇发白,摇摇头,李鹤这才发现,两个人的手还紧紧地抓着,他手上也沾了血,一阵铁锈味。没一会儿,警察闻声而来,叫来了救护车把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李德业拉走,李鹤因为头上的伤,也上了救护车。
李明泽怎么说也不肯先回家,跟着上了车,手也不肯松,抓得李鹤手指都发麻。
救护车上跟车的医生给李鹤简单处理了下伤口,止了血,给李鹤抵了一包消毒湿巾,让他自己擦擦脸。他自己看不见,李明泽抽了一张湿巾帮他擦,李鹤不安分地要偏头去对着车窗玻璃看,李明泽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
别动。
李鹤这才意识到李明泽一直都没说话,这时候嗓子都是哑的,攥住湿巾的手还有些微抖。李鹤心里一阵酸软,说:我自己来,你喝口水。
李明泽倔强地摇头,甩了甩因为紧张而僵硬的手,低低骂了一句粗话。李鹤从来没听到过他说脏话,没忍住,笑了一声。李明泽继续认真地捏住他的下巴,帮他擦脸上的血痂和灰,小声说道:闭眼......
李鹤怕他生气,没再笑了,安分地闭上眼睛一动不动。救护车时不时地颠一下,李德业躺在旁边,吸着氧,人事不省,呼吸粗重,但这一切都没有打搅到他们。
李明泽认认真真地擦,比人生中任何一次考试都要认真,先擦干净鼻梁上的血痂,上面有细小的划痕,微微发红,李明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哥。脸颊上也擦干净了,最后是眼皮上,李鹤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微微颤动,睫毛也在抖,李明泽留意到他的睫毛很长,闭上眼睛后,眼皮上有颗淡淡的痣,平时睁眼的时候都看不见的。
李明泽认真极了,好像这张熟悉到心底里的脸是他要花一生来探究的谜题。
好了吗?
李鹤感觉到他的手停了,呼吸不住地喷到脸上,一阵痒,睁开眼,正好撞进李明泽专注的目光里,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连忙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幸好医院马上就到了,这一刻的微妙消失了。
救护车一到了医院,李德业就被拉去急救了,几个警察跟着。李鹤心情复杂,不知道是希望他好好活着,还是希望他就这样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