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舞池内音乐不歇,所有人都在疯狂地扭动身体,暧昧地交换眼神、甚至唾液。只有莫虞和方舟静默地立在其间,雕塑一般。莫虞攥紧了苍白的指节,眼前虚黑,对着面前的方舟,难以理解地颤声发问:怎么会是你在这里?怎么会是我?方舟重复了一遍,额发答答地滴水,他勾起的唇角似有一丝玩味,道:不是我,莫小姐以为是谁?莫虞头痛地按住了自己的太阳xue。当年的这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出现在这?想不起来……叽叽喳喳的人群,迷离乱晃的灯光。方舟抹掉自己发丝汇集的酒水,走上前,绅士地弯下腰。即使莫虞刚刚泼了他一瓶酒,面对着她,他的语调也冷静的不可思议,甚至还能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需要再来一杯吗?酒杯折射出棱镜般的金色反光,落在莫虞的眼里。泼酒、羞辱、方舟。三个关键词叠加,莫虞想,她好像知道这是哪一天了。方舟其人,在韬光养晦不露锋芒的时候是条不会叫的狗。看上去温和无害,任由别人践踏侮辱,也只会含笑地鞠躬接受,从不违抗上位者的指示,不论收到什么样的命令都能完美执行,从而让很多从前瞧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可一旦他掌权,登到别人难以企及的高位,就会对过往的仇人施以最严酷的报复,手段之狠毒残忍,迫使那些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都不在话下。更多的人于他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算不上有威胁的敌人。但起于卑微境地、遭受过他人践踏的方舟从未得到过旁人的善意,便也同样漠视他人的苦难。这样一个绝对冷血的利己商人,莫虞如果早知道他的身份、或能知道他将在家族继承中掀起滔天的波澜,恐怕从一开始就不敢对他颐指气使。莫虞盯着方舟熟悉的脸容,眉睫冻僵了似的一眨不眨,感受到遍体生寒的凉意。几分钟前她淋下去的那瓶酒,会成为她和方舟交恶的根源,并在若干年后置她于绝境。她盯着他神情恍惚的这一下,方舟已经替她重新开好了酒。十万一瓶的酒,大小姐眼睛都没眨地拿了五瓶,泼在他脸上算得了什么?卖了他也值不回她一瓶酒钱。不明白她眼里浓重的恐惧,方舟指着推车上不同的杯型,抬着眼皮问她:需要纯饮还是加冰?莫虞手指蜷缩,下意识重复了遍最后两个字:加冰。于是他打开下层格屉,端出来大块的冰块,修长的手指握着冰刀,慢慢割开冰块,凿出标准的球形。莫虞看着他无懈可击的动作,心跳缓缓落回原处。不论他以后会是多么心狠手辣的人物,在这一刻,他都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小子而已。恐惧褪去,莫虞心中又迸出一种可怕的热情。人为扰动的水流会逆势流转,如果她在已知既定的事物轨迹的情况下,施加不同方向的推力……会不会为一无所知枉死的自己,争得不一样的结局?虽然还没想清楚要如何报复前世他所做的一切,但现在方舟还没有任何力量,无疑是控制住他的最佳时机。把他的仇恨掐灭在摇篮里,或者……教他学会像一个真正的下位者一样,绝对服从。-握住命运的可能摆在她的眼前,莫虞压下手臂不由自主的微抖。她扯下别在腰带的一条绢帕,向方舟走过去。方舟以为她又要发难,肘弯下意识抬起,以一个戒备的姿势看着她走近。莫虞深吸一口气,白嫩的手臂伸出去,猛地拉住他的衣袖。你过来。单薄的青年下意识闭上了眼。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一次没有酒瓶,没有巴掌。是一方丝绸的帕子包绕着手指,温滑地落在他额头。方舟眼睫微掀,五官精致艳丽得不似真人的少女仰头,在给他擦干净发丝的酒水,因为身高差距,她甚至不得不踮起一点脚。上好的真丝绢帕质地轻柔,是她的贴身之物,堪堪够给他抹干脸上的液体,就污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方舟警惕地盯着她的眉眼,不知道她这个举动的用意。莫虞捏着手绢解释道:你头发一直在滴水,我给你擦一擦。方舟素来不喜欢别人的触碰,当即冷着声拒绝:不用。他眼神严厉,莫虞嫣红的唇瓣像花瓣微微抿合,脸上浮现出些许难堪。明白等方舟给她台阶下是不可能的,莫虞主动放低姿态,耷拉的眼皮遮掩了那些冰冷的东西,用一种截然相反的柔软语调轻轻道:……我刚刚冲动了,我不该打你的……但你也有错。你说话态度太差劲了,我是客人,难道你不应该尽可能满足我的要求吗?公主语调带着点天生的娇蛮,没有说对不起,但对方舟来说已经足够意外。他蹙起眉,见她真的没有其他行为,只是在给他拭脸上的酒水。绢丝擦过颊面肿起的巴掌印,带来轻微的刺痛,方舟眉头皱得更紧,莫虞于是更加放轻了手上的力气。方舟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往旁边一甩:我说了不用。莫虞被推得往后一步,众目睽睽下脚步踉跄地差点滑倒,人群里另一个服务生见状立即上前来,眼疾手快地扶她站稳。那人挤开方舟,迫不及待在莫虞面前献殷勤道:对不起,莫小姐,请让我来为您服务吧。莫虞的视线便移到他身上,无声打量。男生一头发染成浅棕色,高挑瘦削,脸上粉打得很白,却也自然匀称,像电视上奶油小生的气质。边说边给她递上那杯加了冰的酒压惊:这人是新来的,还不懂规矩,惊扰您了,我们今晚会把他辞退的。棕发男生恭敬地同她说完,转过头去瞪了眼方舟,毫不客气地趾高气昂道:还不快滚出去,老板说以后不用你在这干了,这个月工资也没你的份,听到没有?方舟眉眼微微阴鸷,视线却是越过他,深深看了莫虞一眼。接着礼数周到地向她鞠了个躬,转过身时他脱了不合身的制服外套,随手甩在胳膊上,脊梁挺直,再也没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