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婢娥立在水榭外,音声怯怯地询问:贵主?
长公主拂开纱幔从容踏出了水榭,一身深黑镶金披帛翟鸟纹衣,行走时腰下白玉双绶环动辄有声,行至青衣婢娥身侧,长公主眼内折射出尖锐的决绝,道:不吃,那就什么都别给她吃了,水也别给她喝,什么时候不哭了,什么时候想喝水了,什么时候想进食了,让她自己来求本宫。
是。青衣婢娥告退之前,又道:贵主,刚刚右相府来了信,申时,右相大人将来府与贵主晤面......
......
日始西斜,曲伯尧如期而至,青衣婢娥领着他穿过蓊蓊郁郁的芳苑,来到牡丹园中的雅轩。长公主正端坐在石几后,微微阖目垂首品茗,似乎已经候他多时,斜晖脉脉照在她指甲上的蔻丹,炽烈得恍如流淌的鲜血。
曲伯尧立在轩外,朝轩中人恭敬一揖:见过贵主。
长公主无视眼前玉带华冠的男子,伸手提起紫砂玉壶,缓缓倾了壶嘴,沸水落入对座杯中,杯中是上好的武夷水仙,叶尖褶皱如蜻蜓首,叶缘红迹斑斑似朱砂染,沸水冲泡出一层细乳,卷叶展出春日新发的嫩意,旋转着自橙黄的汤色里徐徐升起,一缕近似于兰花的香气袅袅飘逸。长公主缓缓抬首,执杯至唇际而不饮,却是定定地望着他道:也不知今儿个刮得是什么风,怎么把右相大人刮到本宫这里来了?
曲伯尧慢慢踱步入轩,与长公主对视一眼,掀起衣袂在长公主对面坐了下来,之后竟不拘小节地端起茶水便饮。
味道如何?
入喉回甘......
长公主道:说吧,究竟何事?
那就恕晚辈直言,曲伯尧放下茶杯,盯着对面仪态万方的老妇人,正色道:劳烦贵主,将郑媱交出来。
长公主一时怔愣,回神时粗砺地讥笑出声:郑媱?谁是郑媱?郑媛的姐姐?呵——你胆子可真不小,偷龙转凤,瞒天过海,从前苦苦祈求本宫收留郑媛,你自己藏娇,如今,自己娇养的女人跑了,你倒有脸来本宫这里兴师问罪了,亏得本宫还冒着风险替你藏匿郑媛......
贵主,将郑媱交出来吧。他似没听见一般再次重复说道。
长公主一口回绝:本宫可没看见郑媱。
贵主!
外头都说本宫是‘磨镜’,可你是知道的,长公主真如世人口中的老妖怪般把弄着指甲上的蔻丹,本宫其实并不喜欢女人,更不喜欢,没头没脑的女人.......
贵主,曲伯尧摊开掌,掌心赫然躺着一支金雀翎,我真不愿相信是贵主抓了郑媱......
长公主唇边又淌出笑来,掩住遽变的面色:拿着一支金雀翎,你就指定是本宫抓了郑媱,委实可笑,本宫真是冤枉,再说,本宫已经帮你收留了一个郑媛,再抓郑媱干什么?岂不是往自己身上多揽了一件棘手的活儿?你且说说,本宫要抓郑媱做什么?退一步讲,就算本宫真的抓了郑媱,不是正好帮你拿了烫手的山芋?你不感激反而对本宫如此兴师问罪,又是为何?
单瞧它,就是一支普通的金雀翎罢了,曲伯尧转着手中东西亦笑:可是,我知道金雀翎为贵主的乌衣卫所持,这东西,是在郑媱失踪的地方找到的。恕我愚钝,实在不解贵主为何要抓郑媱,毕竟贵主与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本宫的乌衣卫的确持有金雀翎,可金雀翎也不难得,长公主神色自若,盛都那么多贵族子弟买金雀赏玩,你如何断定这金雀翎是从本宫的乌衣卫身上落下来的?即便这金雀翎真的出自本宫的乌衣卫,说不定,是本宫的乌衣卫恰好经过郑媱失踪的地方落下的。你可有证人目击本宫的乌衣卫抓了郑媱,若没有,那就是血口喷人——
曲伯尧不答,一改口气祈求她道:贵主,还是将郑媱交出来吧,不要伤害和利用她......
你太过分了!长公主言辞激烈地指着鼻子反驳他:本宫好心帮你收养郑媛,你竟然还怀疑本宫藏了你心爱的女人,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还以这种肯定的口气质问本宫,你走吧,今日的谈话到此为止。
曲伯尧叹息一声,转身之前又道:我也不愿再与贵主多费口舌,只是有一句话必须提醒贵主:郑媱,贵主不可动!告辞——刚举步出轩,远远地竟看见了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小女娃,那小女娃正飞快地奔跑着躲避身后追她的婢女们,一边跑一边哭着鼻子嚷道:别跟着我,我要姐姐,我要我姐姐......
三两步跨到了她所奔跑的小径,他挡住了她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