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京墨看着大少奶奶,他是从心里,把这个女人当作娘来尊敬的。那时,她嫁进来刚三个月,他们尚不熟。第一个无人陪伴的夜晚,他让人吹熄了蜡烛,屋子里黑魆魆的,每个角落都像是藏着吃人的鬼魅。
她托着红烛进来,暖黄的光晕洒在她的脸上,氤地眉眼如同豆蔻的熏烟。她伸手想拍他,他瑟缩,她便收了手,搬了凳子坐在榻边,慢慢讲起了哄孩子的故事。
她的声音像六月山林间的涧溪,又像清晨的露水从兰花叶片滑落,撞在路过的小甲虫的硬壳上。她不知道,那一夜,她讲的故事,同他爹带他和她娘去赴喜宴前一晚,他娘给他讲的,是一模一样的。
她为何要跪呢,为何偏偏要为了那样的人跪呢。他从前,只觉得哀其不幸。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怒其不争的感觉,一种无力感和倦怠感席卷而来。
若是为了她自己,甚至是为了任何其他人,她开口,他都可以答应。可偏偏是为了这两个人。但又能怎样呢,他能拒绝吗?他能吗?
冯京墨无言地看着地下的女人,她的眉眼寡淡,温婉如水。在记忆中,她似乎从未动过怒。是啊,连私养外室,停妻再娶,她都忍了,她还会为了什么动怒呢。冯京墨陡然发现,面前的大嫂,已经与他记忆中的大嫂生了变化。
原本饱满的鹅蛋脸失去了水分,原本布满细碎星光的双眸不见了神采,原本那对似蹙非蹙罥烟眉仿佛被看不见的千钧重担压住,那缕让人一望生情的轻烟,不知何时,神消形散了。
大嫂,你快起来。
冯京墨单膝下蹲,伸出双手去扶大少奶奶。京钰也回过神,跑过来帮忙。可大少奶奶不肯起来,她泪水涟涟地望向冯京墨。
小四。
大嫂,冯京墨哽了一下。罢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帮不了,只能还情了。
冯京墨调了一下呼吸,这事,原也不与我相干。报不报官,苦主既在,也轮不到我做主。他苦笑一声,二哥,你给个话吧。
冯京虎一直不动不说话,像是被遗忘的存在,如同平常一样。他娘既不像大娘一般惹人恨,也不像三娘一般惹人爱。嫁进来,生了他,生了老三,把他们带到半大,没了,了无痕迹。这似乎也预示了他的命运,一直夹在哥哥弟弟的中间,似乎天生就是中庸的。
他和老大年纪相差不大,小时候他娘在,他倒是没受过欺负。到了老四,似乎和老大犯冲,尤其是三娘死了以后,爹对老四的宠把老大刺激得变了性。只要爹不在,天天给老四使绊子。
一切他都知道,也仅仅是知道,或者说,是冷眼旁观。他不曾帮着老大欺负老四,也不曾护过老四分毫。
他做惯了中间的那个人,像是跷跷板那个支点,冷不防木板断了,两头掉下去,把他拱在了山顶。他手足无措,那么多道目光投向他,那么灼人,逃都逃不掉。
他不明白今天是怎么回事吗?他只是中庸,不是蠢。他不想闹吗?莛芾是他的命根子,要是没救回来,他也不想活了。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冯京墨可以不把老大放在眼里,因为他背后有爹,有齐家二少,有他腰上的枪,有他的兵。他有什么?他连像冯京墨那样最简单的一走了之都做不到。
都是自家兄弟,算了吧。
二少奶奶不可置信地看向冯京虎,他们的莛芾还在她怀里,身上还发着热,本应童趣盎然的双眼如今一点神采都没有。算了吧?自家兄弟?
冯京墨缓缓站起来,走到冯京虎面前,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冯京龙的视线,二哥,你想好了?
冯京虎避开他的视线,颔首。
冯京墨仰天长叹,行吧,那就让他们自家兄弟去处理吧。
那就听二哥的。冯京墨转身,走过依旧跪在地上的大少奶奶,未着一眼。他走到慕白术身边,搀住他,一起往外走。
我们这就走了,不用送了。
他一分钟都不想再呆在这个家里了,简直让人窒息,他真是昏了头了,才想带慕白术来。他知道他想了解他过往的生活,想看他长大的地方。所以,他带他来了,差点把命留在这里。够了,足够了,他绝不让他再在这里多呆一分钟。
玉颢。
冯京墨已经走到院门口,他走得很快,一点留恋都没有。他闻声一愣,半晌才转回身。二少奶奶不知何时,抱着莛芾站到了正厅外。她立在廊檐下,头顶上的电灯照得她们连影子都几乎没有。
玉颢。二嫂没有本事,只有娘家那边,多少有结交的。从今往后,只要你用得上,二嫂愿倾尽全力,绝不推脱。
她堂堂正正地站在那里,声音铿锵有力,让她背后的两个男人同时脸色大变,也让冯京墨柔和了眉眼。
谢谢二嫂,一片心意,玉颢心领。
他们摇摇相对,双双鞠躬,隔着漆黑的夜色,像是完成了什么誓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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