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好咧。
车夫当下便加快了脚头,看来是熟门熟路的,慕白术这才放下心。
车夫见他面善,大着胆子同他搭话,因问他,我瞧爷是从第一舞台出来的?
慕白术说是。
车夫嘿嘿一笑,说道,我说句话,爷别生气。人人都挤破脑袋进去看,怎么爷倒出来了呢。周老板可不常在北平开唱,那八大胡同虽好玩,天天放在那儿也不会跑,爷那就急这一时半刻了。
慕白术被他说得臊得慌,只能拿话支吾,只说是有正经事要办,不是他想得那样。
车夫一声嗤笑,心想,看着斯文,原来是个绣花枕头,扯谎都扯不利落。我和北平拉了十几年洋车,去八大胡同还能有正经事?心里当他是假正经,便不再搭话。
周老板捋了一把髯胡,一个亮嗓,出将门的帘子掀起。台下早已喝彩一片,周老板膝盖一弯,勾起右脚脚尖,踏门而出。
二楼的上三官里热热闹闹,冯京墨在第一官里陪着爷们儿们,京钰在第二官里陪着奶奶们。开场,大家伙儿凑个热闹,都没坐,立在窗口瞧热闹。周老板笃悠悠在舞台中间立定,一个亮相,眼睛便朝二楼中间瞟起来。
周老板不是旦角,没那些眼波流转,真要说,是面上的温润恬和,骨子里隐透几分犀利。可偏偏扫过全场,视线逗留在第一官时,那隐约的凌厉也失了踪影。包间里财政总长家的五公子立在正中间,抿着茶,品了品周老板的亮相,意犹未尽地拿胳膊肘子蹭了一下站在身边的人。
四少,这份情意不浅呐。
周老板年纪不过四十上下,人长得好,保养得又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冯京墨从来没有捧戏子的习惯,这次特地从上海跟过来,大张旗鼓地捧,那些少爷背后早就猜了个透。如今再看周老板的架势,更是笃定了。
冯京墨又立着看了一会儿,等唱起来了,才回去坐下。还没伸手拿茶,就听五少又道,别人家都爱那些花旦,小旦,偏我们四少与众不同。
那可不,我们这些人里头,要说特立独行,可不就是四少了么。接口的是行政院副院长龚家的老三,你看看我们,都在这个厅那个院谋个动笔杆子的活儿混日子,人四少呢,直接带兵把上海打下来了。
这位是个混不吝,什么话都敢讲,如今满屋子都是他们一起混的,早习惯了他这副样子,闻言都笑开了。倒是他自己,说了一轱辘话,还意犹未尽,眼珠子一转,又去惹冯京墨。
不过四少,有个事儿我老想不明白,你提点我一下?他笑得一脸晦涩,眼睛眯得只剩一道缝,缝里透着精光,你和周老板,是你疼周老板呀,还是周老板疼你呀。
这话问出来,没人笑了。冯京墨在他们一帮子人里头,家势不算最显赫的,却颇得人缘,原因有二。其一是,其他人家都是文官,升升倒倒,做不得准。上一天,还是新政府的红人,后一天,说不定连政府都倒了。冯京墨不一样,他们手上是有兵的,不管谁上台,他们都是属于被拉拢的那拨。是以家里官职再高,再有钱,多少总要给他些面子。
另一个便是,冯京墨脾气好,不像齐羽仪总是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同他们能玩到一块儿去。性子又好,开得起玩笑,同他说话不用顾忌。可玩笑话归玩笑话,龚老三这话可不能算玩笑话了。
这句话,头一个就戳冯京墨在上海没势力,还要借周老板的面子。办航空学校的事,虽然并没有闹大,他们这些人也是隐隐听到信儿的,要说龚老三不是戳这回事,还真没人信。
再有一个,冯京墨身量颀长,面相也是峻挺,可偏偏他腰细,总有那不开眼的背地里拿他的腰做戏,说他男生女相。还有不要命的,吟诗作句的时候,故意说些盈盈一握之类的词。冯京墨表面不说,过不了几日,那些人总要吃点暗亏。次数多了,才长记性了,谁都不敢在四少跟前放肆了。
今儿龚老三也不知道发什么疯,酒还没喝,就撒起酒疯了。一帮子人一听,有几个家势一般的,登时便偷偷往后退了几步,好像远了这几步,就能不趟这趟浑水了。五少坐得近,含着口茶,心里转了几圈,暗忖是出来打个哈哈呢,还是干脆让龚老三讨个没脸。
正在想着,冯京墨抓了把桌子上的瓜子,抬手朝龚老三扔过去,嘴里笑骂,胡说八道。骂完便转过身专心听戏了,一点都没动气的样子。瓜子噼里啪啦砸在龚老三的脸门子上,轻轻巧巧把这事揭过去了。倒惹得屋子里的人暗地里混使眼色,各自揣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冯京墨脸上笑嘻嘻,心里早把龚老三的祖宗十八代上上下下问候了个遍,无一遗漏。他同周老板私下商议过,为了慕白术以后着想,他们都觉得应该隐瞒下他同周老板这一层关系。商量的结果,便是隐去慕白术,对外只说是冯京墨同周老板搭上了关系。顾老板那边也统一了口径,这回的大张旗鼓,也有这一部分的私心在里头。
可故意安排是一回事,他是真没想到这个龚老三能这么……他真想把他那个当副院长老爹揪过来质问一番,你家倒霉玩意儿长成这副歪样你知道吗?
车夫确是熟门熟路的,慕白术付钱下车,站定抬头,便看到用红漆写着巧仙班字号的乳白色电灯。这是一间北平最常见的四合院子,灰墙黑瓦,红漆的两扇门大敞着,一眼就能看到灰砖的影壁。门上除了那几个电灯,左右还各挂了一个长方形的铜牌子,牌子上一样也用红漆写了一等二字,下面是竖写的清吟小班字样。门楣上还挂有红绿彩绸,垂向两侧。再远一点的墙上,还挂着几个铜牌,一样围着红绿绸子,慕白术没去看上面写的什么。
慕白术定了定神,抬脚跨了进去。这个四合院没有垂花门,绕过影壁直接便是庭院。抄手游廊那里坐了几个人,俱是中年男子,穿着一色的黑布短褂,头戴瓜皮帽。
也许是因为天气热,那几个人都是懒洋洋的,慕白术翻过影壁了,他们才听见动静。其中一个立起来,上前几步,歪歪斜斜地打了千儿,开口便问爷找哪位?
其他几个似乎是连动都懒得动,依旧靠在回廊里打量他。
慕白术说,我找五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