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杨贵妃忽然站了起来,在安禄山不停旋转的舞姿里,杨贵妃扬声道:诸臣工且满饮,为大唐盛世颂,为皇帝陛下寿,饮胜!
诸臣纷纷起身,朝沉浸在鼓声弦乐中的李隆基先行了一礼,然后举杯齐喝:臣等为大唐盛世颂,为皇帝陛下寿,饮胜!
轰然的颂扬声里,李隆基垂头阖目,表情痴醉,如入美梦。
羯鼓在他的手中拍打得愈发急促激昂了。
……
曲终人散,顾青已有几分醉意,迷迷糊糊地走出兴庆宫。
刚登上马车,忽然听到有人叫他,顾青回头一看,竟是多日不见的杨国忠。
顾青定了定神,转身迎上,行礼后笑道:下官见过杨相,适才花萼楼里人多,未曾来得及与杨相招呼,失礼莫怪。
一声杨相令杨国忠欢愉得想起飞,面带得意之色哈哈笑了两声,摆手故作矜持道:顾贤弟莫乱叫,李相逝后,右相之职空缺,陛下还未下旨决定右相的人选呢,若右相不是我,贤弟这声‘杨相’岂不是打我的脸?
顾青笑道:杨相言重了,数遍朝堂上下,除了杨相您,谁还有资格当这个右相?您可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不可妄自菲薄呀。
杨国忠大笑道:不知为何,与贤弟认识越久,就越觉得贤弟可亲可近,贤弟说话朴实,为人又耿直,杨某当引贤弟为知己方不负你我一场交情。
顾青认真地道:杨相所言正是愚弟所想,愚弟也将杨相引为知己,只恨不识音律,无法与杨相奏一首《高山流水》。
二人脸上顿时露出惺惺相惜之色。
演技都很走心,一点都没流露出任何恶心肉麻的样子。
杨国忠这种老油混子自私自利,能把顾青当知己才怪。而顾青,只当自己又演了一场番外篇,里里外外全是戏。
宫里酒宴散了,杨相为何走得这般早?您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又是贵妃娘娘的兄长,按理应该留下来与陛下和安节帅痛饮达旦才是呀。顾青好奇地问道。
杨国忠笑脸一僵,眼中闪过一抹嫉恨,淡淡地道:安节帅也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他难得来一回长安朝贺,陛下与他必有许多体己的话儿要说,我不便打扰。
顾青笑道:不过只是个胡人武将,巧言令色而获取了陛下的信任,哪里比得杨相殚精竭虑为陛下实实在在地分忧,过不了几日陛下必封您为右相,那时杨相要操劳的地方更多了,安禄山岂能与您相比?
这番话说到杨国忠的心里去了,闻言不由露出感动之色,顾青敏感地发现,这一次杨国忠的感动之色是真正走了心的。
贤弟果然是耿直人,什么实话都敢说,愚兄不如也。杨国忠又拱手笑道:差点忘了,贤弟爵封县侯,又官升中郎将,愚兄这里向你道贺了,陛下对贤弟的宠信也非同一般呀,年纪轻轻便已封侯拜将,再过几年只怕连愚兄都要仰望你了。
顾青急忙道:愚弟升得再快,哪里比得了杨相您呢,您如今可是朝堂的第一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往后在朝堂上,愚弟还要靠杨相多多照拂呢。
杨国忠叹道:贤弟是个实在人,杨某喜欢与你这样的人交朋友,不像某些胡人,仗着陛下的宠信便目中无人,进城还搞什么三步一拜,献媚谗上之相分外难看,陛下何等英明,这点谄媚惑上的小伎俩岂能蒙蔽他?
说完杨国忠一愣,接着黯然叹息不语。
英明不英明先且不说,安禄山这套献媚的把戏分明已将圣天子蒙蔽得死死的,刚才花萼楼里君臣同舞共乐的场面大家都是亲眼见过的。
顾青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神采。
听杨国忠这语气,似乎对安禄山很不满。这种不满究竟从何而来,原因大抵有很多。或许因为安禄山没给他送礼,或许因为安禄山确实目中无人,不把杨国忠放在眼里,更大的可能是,李隆基对安禄山太过宠信,杨国忠吃醋了。
想到这里,顾青情不自禁地啧了一声。
明明是三个男人,顾青却闻到了爱情的腐臭味道,如此狗血的爱恨情仇纠葛,居然会发生在三个男人身上,啧啧!
顾青悄悄眨了眨眼,然后叹息道:安节帅是胡人,胡人的礼节或许与咱们大唐不一样,人家是手握三镇重兵的节度使,是大唐赖以依靠的北长城,杨相还是忍了这口气吧,大唐若将相失和,难免令陛下不喜……
杨国忠扭头望向兴庆宫,面带冷笑道:在这胡人的心里,我与李林甫可不一样,李林甫活着的时候,安禄山对他可是分外敬重,事事皆聆其教诲,被李林甫夸耀一句他便高兴得如孩童般手舞足蹈,如今李林甫死了,这胡人却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刚才在花萼楼,此胡愣是没过来与我敬酒,更没说过一句话,真当我杨国忠是菩萨脾气么?
转头看着顾青,杨国忠重重地道:非我族类,贤弟不可与之深交,此胡人看似豪迈磊落,实则阴险狡诈如狐,与之交往,贤弟当心被他坑害。
顾青认真地道:世上除了杨相,还有什么人值得愚弟深交?杨相放心,愚弟与安禄山来往不过是场面虚套功夫,绝不会对他如对杨相般交心交底,谁是真朋友,谁是假朋友,愚弟还是分得清楚的。
顿了顿,顾青又补充道:若非看他手握三镇重兵,被陛下深以倚重,愚弟都不想搭理他。
顾青有意无意说了两次手握三镇重兵,杨国忠这次终于听进去了,闻言眉头一皱,道:我煌煌大唐,三镇之兵数十万,岂能尽握于一胡人之手?这可是隐患呀,我就不信大唐除了安禄山,便找不到第二个能领兵打仗的将领了,嗯……
顾青轻轻呼出一口气。
仙人板板儿,费了那么多口舌挑拨离间,你龟儿总算听出重点了。
跟蠢货说话太费心力,这种蠢货居然马上要成为大唐的宰相,顾青都为大唐感到悲伤,要不是他的堂妹,这蠢货怕是连当七品官的能力都没有。
杨国忠站在兴庆宫外的寒风里,神情陷入了沉思,显然在思考顾青刚刚的话。
顾青不急,笑吟吟地陪他站着。
扳倒安禄山不容易,不是靠几句挑拨离间便能办到的,今日顾青不过只是在杨国忠的心里埋下一粒猜忌嫉恨的种子,不知这粒种子何时能发芽,但可以肯定,它一定会发芽,开出一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花儿,安禄山的谋反大业,需要杨国忠这个蠢货帮忙充当一根搅屎棍。
不知站了多久,杨国忠点点头,道:夜已深,愚兄回府了,与贤弟这厢别过,来日有暇,还望贤弟来我府上一同畅饮几杯。
顾青行礼道:愚弟恭送杨相。
神情恭敬地目送杨国忠上了马车,马车渐渐走远,顾青脸上悄悄露出了一丝阴沉的笑。
随即顾青一惊,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笑容太像反派了,自己这张脸除了写满了不高兴,想必还刻着四个字,一个坏人。
顾青迅速敛了笑容,眉宇间英气勃发,目光坚定有神地注视黑夜苍穹,像一柄刺破黑暗的利剑。此时此刻脸上有一道光,名叫正道。
……
第二天一早,许管家叫醒了顾青。
不得不叫醒他,因为府里来了一位贵客,贵客的名字叫安禄山。</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