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青城县当然比石桥村热闹多了,但不出顾青所料,繁华是繁华,只是在见多识广的顾青眼里,这种程度的繁华算不得什么,充其量也就是后世小镇赶集的程度。
没心情看热闹,顾青进了城找人打听了昌隆记商铺的位置,一手拎着左顾右盼的宋根生,像拖着一只出来遛弯玩疯了不肯回家的二哈,一路穿街过市来到昌隆记商铺门口。
郝东来和石大兴坐在商铺内院,一脸愁眉不展,顾青进来后二位掌柜迅速站起来,盼来了解放似的大步流星上前握住顾青的手。
少郎君可算来了!看这情势似乎不妙啊。郝东来忧心忡忡地道,圆滚滚的身材似乎瘪了一点,看来近几日饭量不佳。
石大兴哼道:黄县令根本看不起我们商人,我俩话都没说几句便劈头盖脸一通骂,我们也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头一次被人骂儿子一般,我们还不敢还嘴,憋屈极了!
郝东来叹道:少郎君想想办法吧,正如我们前日猜测的那样,黄县令怕是不会让我们的瓷窑开下去了,昨日看他的态度很恶劣,骂我们的理由其实也拿不上台面,可人家是官,我们是商人,斗不过的。
顾青沉吟道:此事用钱能解决吗?比如悄悄给黄县令送去一点孝敬……
石大兴飞快摇头:不可能的,黄县令是进士出身,为官非常清高,而且很爱惜羽毛,从来没听说他收过贿赂,若是冒然送钱,恐怕会适得其反。
顾青叹息,钱都不能解决的事,一定是大事了。
瓷窑不能关,它已不仅仅是自己的产业,而且还是很多人的饭碗,村民们都指望瓷窑做工来补贴生活,贫瘠的日子里好不容易有了一线曙光,不能让生活再次回到黑暗中。
顾青一时想不出好办法,但有件事必须要做。
二位掌柜,麻烦给我找一个面见黄县令的机会。顾青道。
二人对视,然后点头。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面见黄县令能不能有作用,他们都不知道,但与顾青长久相处下来,二位掌柜渐渐熟悉了顾青的为人,他们愿意相信顾青的每一个决定。
很快,郝东来和石大兴写好了联名拜帖,双手递给顾青。
顾青接过拜帖扫了一眼,然后又迅速看了宋根生一眼,迟疑地道:要不……你们还是先帮我找个大夫等在县衙门口吧。
二位掌柜愕然:为何?
顾青拉过宋根生,指着他道:这货跟你们解释。
见黄县令的过程很顺利,虽然是商人的拜帖,但毕竟是青城县数一数二的大商人的拜帖,这两位商人关系着青城县的gdp,黄县令再不待见也得见。
仍旧在县衙二堂见客,顾青独自坐在二堂一间厢房里,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见到一位穿着绿色官袍,腰间佩戴鍮石的中年男子走进来。
顾青急忙起身见礼:草民顾青,拜见县尊。
黄文锦面无表情,淡淡朝顾青瞥了一眼,然后端坐在蒲团上,一言不发阖目养神,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好像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出来见客似的。
顾青也不计较,官员他不是没见过,见面来个下马威,端个官架子,很正常的事。
于是顾青接着道:草民是石桥村瓷窑的主人,今日特来拜见县尊,瞻仰县尊的风采,来得冒昧,还请县尊宽宥。
黄文锦睁开眼,目光如剑在顾青身上打量,缓缓道:你便是瓷窑主人?
正是。
黄文锦沉默片刻,忽然变脸,扬声道:来人,将这恶徒乱棍打出去!
第七十九章 千年代沟
顾青不得不怀疑宋根生的嘴是不是被青城山上的道士开过光。简直不敢置信,居然真要被乱棍打出去了。
此刻他不由庆幸刚才让郝东来准备大夫的决定无比英明,只要乱棍没打到后脑勺,理论上自己还是能抢救一下的。
当然,不挨棍是最好的。
没等外面的差役闯进来,顾青长身而起,大声道:慢着!
黄文锦面若冰霜看着他:你还有甚话可说?
顾青缓缓道:圣人曰:‘不教而诛谓之虐’,草民甘愿受罚,但草民想问问到底犯了何罪?
你不事耕田劳作,开瓷窑鼓动村民放弃耕地,长此以往,农户无人肯种地,一心只愿做工挣钱,青城县的赋税从何而来?本官如何对得起陛下和朝廷的重托?
顾青惊呆了,这逻辑……好诡异,种地才是本分,做工是不务正业,有区别吗?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吗?
草民愚钝,不大明白县尊的意思,您是说瓷窑做工挣钱养家糊口不对吗?顾青疑惑地道。
黄文锦冷笑:你说呢?种地能收粮,能交赋税,能糊口,做出来的瓷器能吃吗?闹饥荒了能靠瓷器保命?若本县农户人人皆知做工比种地更挣钱,耕地谁来种?朝廷每年派下来的赋税谁来交?你的瓷窑或许用不了那么多农户做工,但身为一县父母,此风绝不可长。
更何况,贡品之祸,祸延天下,岭南荔枝每年仍害得民间多少人家妻离子散,本官绝不会允许青城县出现第二个岭南荔枝!
顾青只觉得脑子嗡嗡的,仔细揣摩黄县令的话,客观来说不是毫无道理,尤其是岭南荔枝的前车之鉴,他担心青城贡瓷会害得百姓家破人亡,担忧不无道理,可关于种地与做工的优劣比较,顾青实在无法认同。
深吸一口气,顾青尽量用恭敬地语气道:县尊明鉴,草民开瓷窑,附近村民农户来做工并未耽误农忙时节,如今早已过了秋收,正是农闲之时,农户无事做工贴补一下家用,草民以为并无不妥。
黄文锦点头:是,并无不妥,本官不能说你错了,若青城县仅你一家瓷窑便罢了,你的瓷窑再红火,终归用不了多少农户。可事实并非如此,本官再把话挑明了说,若你的瓷窑被定为贡瓷,青城县内必将新开无数家瓷窑,争相雇佣农户做工,你想想,那时的青城县,谁还会种地?朝廷的赋税怎么办?所以本官还是那句话,此风不可长,我必须将之扼杀在萌芽之中。
顾青忍不住争辩道:县尊,草民以为,若我的瓷窑被定为贡瓷,全县新开无数家瓷窑也没有关系,因贡瓷之名,青城县的瓷器必将扬名大唐甚至异国番邦,无数客商蜂拥而来,不仅能带动本地其他的特产售卖,更能让农户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赋税更不会少,有了钱的农户,就算不种地也能用钱抵粮,县尊操心赋税大可不必……
话没说完,黄文锦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住嘴!黄口小儿不知好歹,你在教我如何做官么?
顾青暗暗叹息,垂头道:草民不敢……
瓷窑之事,你不必再徒劳了,就算你搬出甄官署也没用,甄官署无权干涉本县政令,顾青,本官观你年纪不大,便恕了你刚才的不敬之罪,回家安心好生种地,切勿再自误,本官言尽于此,尔好自为之!你退下吧!
顾青抿了抿唇,老老实实朝黄文锦行礼,默默退出门外。
走出县衙,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顾青心中那种隔世的孤独感更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