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丰实……皇帝微微前倾身子,等这次你去就让白连沙回京述职。他这么些年也累着封到云麾将军了,应是当得起你后继的。她轻轻往后看过去,你要退也可,待你退了,朕好晋一晋这位小祖宗的位分。不然赵家煊赫太过,难免有皇帝偏宠之嫌。
梁国公一下微微敛了呼吸,这才反应过来皇帝的意思,臣……先谢过陛下恩典。他一眼瞟去看自己幼子,只是崇光少年顽劣,哪当得起陛下盛恩的。
你还同朕玩这三辞不受的把戏?女帝拊掌而笑,再说了这又不是给你封的,是吧,煜少君?她顺手捏了捏身侧少年人的鼻尖,怎么不说话,欢喜疯了?
臣侍谢陛下恩典……少年仍有些愣怔,垂了眼睛只盯着矮桌上的公文,可是,论理臣侍要晋封,须得要子嗣……
赵殷闻言忽地变了脸色:崇光……!陛下,小儿不知事,胡言乱语,求陛下恕他……他一下也不知该说是什么罪过,只一拜到底,只求陛下饶他性命。崇光一时虽不明真相,仍旧也一起拜了下去。
……你知晓,他可不知。女帝苦笑,都起来吧,哪有什么罪呢……她转头扶了崇光,朕要晋你的封,你还在意那个做什么,便是先帝,十七年没有子嗣,受宠的侍君该晋封的还不是都晋了,嗯?
天子脸色平和,只摸着少年人的发顶,抚平他略有些忧虑的眉梢。
赵殷看着前头皇帝和幼子的情态,微垂了视线,道:臣先告退了。他这个幼子还太年轻,还不知道未来有一日他的青春颜色盛年华姿将被时光侵蚀殆尽,而眼前少女之姿的皇帝将永远如是,眼下般配的少年少女两情相悦之景不过黄粱一梦,转瞬即逝罢了。
或许英年早逝,对竟宁也是一种幸。
独自老去,是一种残忍。
朕送送你去。女帝起身,见着崇光要跟着,盈盈笑着按下他去,便在帐子里等,朕很快就回来了。
好,臣侍等着陛下。
待掀了帘子,两人一道走了出去,赵殷才压低了声音:陛下待老五太好了些。
你怕他恃宠生娇?皇帝笑,崇光哪是那不知分寸的,你也太多虑了,又是辞官又是荐人的,朕可从没猜忌过你啊,殷哥。
赵殷一顿,忍不住抬头去看女帝。只见天子轻快地眨眨眼睛,依稀还是三四十年前的少阳王。陛下是君,臣该守本分。今日崔侧君立下如此大功,老五年少不知事要留着陛下,陛下何必纵着他。
……朕今日去看过崔侧君,夜里陪陪崇光没什么。皇帝长吁一口气,总该有点朕随心所欲的时候。况且……既然今日怕是漠北起事,朕示好一下梁国公府也算正常。
陛下……梁国公面露无奈,似乎从小就拿这个如亲妹子一般的公主毫无办法,往往老爹那里一起受了罚,她三言两语逗了老爹开心,事后还能哄了老爹带着人出门逛一圈。朝事岂能儿戏。
朕可不是儿戏啊……女帝正笑了笑要打趣梁国公几句,忽地见着法兰切斯卡身边的如意来了,一时沉了脸色。
陛下、国公爷……是关于今日之事……如意瞟了一眼旁边的梁国公,不敢再说下去。
你直说便是,梁国公府理漠北定远军,他听听也无妨。皇帝正色道,查出什么了?
帐子里透出的灯火在眼前的年轻侍官脸上忽明忽暗,隐隐地遮住了他的眉眼。
师傅留了两个活口。他亲自动的刑,对方只说是来刺杀大楚皇帝,旁的一概不言,也试了服毒自尽,并不说主使何人。
夜里风大,吹得皇帝的衣角都飞起来,很有些要卷了砂石隐天蔽日的意思。
你师傅的手段,自然是全拦下来了。皇帝勾着嘴角,他用刑朕知道,让人生不如死的。叫他不用审了,既然是活口,放着别让死了就行。朕心里已经有数了,你去吧。
秋狩本不过两三日光景,这下又出了刺杀,自然便更要提早回銮了。崔简为着重伤,皇帝特意给赐了御驾,让他坐了自己的车。
宫侍参乘本是莫大殊荣,只是他如今只能躺着,皇帝也只坐在另一侧,撑着头小憩。
他如今正是受不得颠簸的时候,皇帝便叫人行得慢些,又给他身下垫了许多软褥,此时倒有些热起来。车里静寂,只有皇帝清浅的呼吸声。宫人们在后间,丝毫不敢扰了天子休憩。
她也被刺客砍伤了肩胛,却似乎毫无影响。听闻昨夜里仍召了崇光伺候着,今日一早也不见多少颓色,行动自如,全然不似伤者。一袭淡淡藕荷的衫子,底下是月白裙,本不是多衬人的颜色,却丝毫不减她风流容色。
侧君看着,不由轻轻微笑起来。
倏然间马车骤停,带得人向前冲去。
长宁,去外面看看怎么回事。皇帝蹙眉,掀了车帘去看,似乎是想起来车里还有另一人,又回过头去看软榻上的侧君,你好生躺着,想来无事。
陛下,是漠北使团的副使,要求见陛下,在前头闹起来了。
他可说是为什么?
说是正使死得突然,要陛下给说法。鸿胪寺卿冯大人已在商谈了。
朕知道了,和鸿胪寺卿传一声,这次刺客是漠北那边主使的,她不必让步。
诺。
等等,女帝叫住了长宁,顺路让法兰切斯卡去给他们送点礼物。她微微柔了眉眼笑,本是极温和可亲的神色,却叫长宁无端地发冷,你只管叫一声法兰切斯卡就是,他知道要做什么。
是。长宁敛了眉眼,这才又走到前面去。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才又往前走了起来。
昨夜里法兰切斯卡挨个审过去,禁苑不比刑部大理寺,没什么刑具,不过是杖、笞几下,叫宫正司的人来用了些宫中刑罚罢了,哪怕他擅长利用人心也撬不出什么东西。皇帝便叫他把死了的几个身上的纹身皮剥了,跟着弯刀弓箭一同当作国礼送回漠北去,只还没拿去给鸿胪寺而已。
至于究竟是谁指使……看活了谁便是谁了,本不须多思。现任鸿胪寺卿冯若真行事颇柔,任用她除了是安抚海源冯氏,也是为了中和几个边护都督府的强硬,到了现在却麻烦起来——毕竟对方就是摆明了要来找一个开战的理由。
陛下。
怎么?
臣侍想着,此事或许与副使有关联,最好是能将他扣下几日,打听些他的消息。
女帝略扬起一边眉毛,纯如,你又听见什么了?思虑得多不利于恢复。并不言他干政之罪,只顺手抚平了他的鬓角,你才四十七,都有白发了。
陛下说笑了,臣侍是该生华发的时候,比不上陛下。侧君双手握住皇帝抚摸鬓角的手,与初见之时别无二致。皇帝手上的红玉镯子落在手指尖上,沁下几分凉意,臣侍只听了长宁姑娘说的,想着漠北人正使亡故,副使却无事,有些蹊跷。上林苑是禁苑,平日里要混进来不易,最便捷的便是跟从使团随行混进来了。
他们人并没有减员。皇帝笑,往后靠在榻上,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法兰切斯卡!她忽而想起什么,掀了帘子唤近卫,法兰切斯卡呢?
陛下,长秋令大人现在前头同冯大人一道呢,奴叫了他来?长安试探着问道,可是要大人来跟前伺候?
不必,让如意来一趟,再让鸿胪寺拿来一份历年出使名单的记档。
关键不是人数变化,而是究竟哪些人重伤哪些人轻伤甚至无事。
很显然,刺客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使团里的正使和皇帝,旁的人看也没看几眼。
陛下,按您的意思,奴跟着比对了历年使团名册,这次出使人员里伤重的都是从前出使过大楚的。名册上逐一以红圈标了,有好几位还连着出使了好几次,是老王汗的心腹。只是这次的副使是新面孔,连着派去行猎的年轻人也是新秀。
皇帝只盯着这份名册档案,微蹙眉头,沉吟了片刻才道,你下去吧,待你师傅那边结束了,让他来朕车上。
这下结合朝中线报就明晰起来。新汗要铲除旧臣,又想将责任推到大楚朝廷身上,才另外派了人来。如果能顺便做掉大楚的皇帝,又能再赚一笔;如果不能,旧臣铲除,还有了开战的借口,正好转移王廷内部分歧,好树新王的威信;便是最最下乘,也能多得财帛,稳赚不赔。
一石二鸟,进退有度。
确实比他老爹要聪明许多,要不也不能夺了长兄的王位。
皇帝顺手替侧君拢了拢衣襟,倒还要多亏了纯如,朕赏你点什么?
陛下已宣臣侍参乘了,臣侍再没旁的求。侧君柔柔笑道,凤眼弯起来,将皇帝的手包在双掌之中,能为陛下解忧是臣侍的福分。
他也求不了什么。
侧君引了皇帝的手贴在心口,陛下能多看看臣侍,就很好了。
手下的心跳得规律均匀,太医说他好好将养便无碍,并非虚言。
为什么他可以活下来。
女帝不想让恶意滋长下去,收了眼神,你好好养着,朕总是记着你的。她另一手轻轻放在自己衣襟交迭处,仿佛能摸到里头玉佩的形状一般,朕总是,记着的。</di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