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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再拜顿首(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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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兰切斯卡,如果不开,你就进去探探虚实。我怕已经被漠北人吞了。

好,还是老规矩,有危险就放血,我闻到味道就能找到你。法兰切斯卡没多问,径直下了马绕了开去,随后找到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墙根,几下蹬墙,轻轻巧巧便翻上了城墙,消去了踪影。

来者何人?

我才要问你们是何人,我乃圣上特使,奉圣人之命据守延平。女帝高声叫道,举起金牌,开城。

不多时,一骑小将当先飞驰出城,身上衣袍褴褛,只有甲片包裹在身上,让他看起来还没那么狼狈。这小将手提一杆长枪,身佩一柄宝剑,策马飞驰而来,在距女帝三尺远的地方勒马停下,验明金牌,确认身份。

他似乎是当年和竟宁一同受赏赴宴的。

小将盯着女帝毫无遮拦的脸看了许久,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何,正身已验明了吧?女帝扬起头颅,正视对方的眼睛,可能放行?

何止是验明。

小将利落地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叩拜行礼:参见陛下……!再抬起头来,他已然是热泪盈眶,眼圈发红,请陛下随末将入城!少年人不敢托大,一手牵了马,一手牵上法兰切斯卡的马,高声叫道:正身验明!开城放行!待城门放下,便侧身避让,请女帝先入城。

延平城内全是赵竟宁的旧部。来到城中,因着法兰切斯卡不在,女帝下马时忍着腿上剧痛,险些摔了下马。城中门户紧闭,只有少数人马镇守城中,百姓都安置家中不得擅自外出,以免不测。

待到了城楼中,一群尚不知事的少年人围坐在一起,面有哀色,却仍在商议如何布防守城,看得女帝难受。

那小将这才跪下:末将白连沙恭迎陛下圣驾!众人一听是女帝亲临,一时忙行礼跪下,口呼万岁。

都起来吧,朕原本也是避人耳目出来,别惊动了人。皇帝看起来显然也不太好,头上脸上全是沙子,连日兼程赶路,被朔风吹得早没了宫中娇养的滋润,头发枯草一般盘结在头上,只有一身圆领袍还算得上整洁,还是在幽州城找高南星借的,下摆甚至有些短,才刚到脚踝上一寸,你们今年都多大了……?女帝忽地问了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末将今年二十十六二十四十八……都还正是最年轻少艾的时候,一个个熬红了眼圈,为了守住延平憔悴得很。女帝心下叹气,面上只道,城中兵马几何?粮草几何?现下如何布防?

为首的白连沙赶紧地拿了军中账目来和女帝对了,道,赵将军身领百人轻骑强袭阿勒泰山口……

他已经以身殉国了。女帝打断了小将,若要许他一身清白,免不了诸位要死守住延平,反攻已被漠北人占领的清宁、怀远、崇华三地,重以阿勒泰至祁阴山南北麓为界。待立下功业,殿前参奏,才好一气治了博陵崔氏子弟。

女帝叫来法兰切斯卡,又一次拿出了那封弹劾赵竟宁的折子:这折子是四日前送至京中的,出自监军崔符之手,想来他偷换了粮草物资,崔氏截断驿馆传输,三州刺史折子递不进京,专在此要坑杀竟宁。女帝的声音有些发冷,朕从京中发出的物资可是足数的。

不过,九五之尊转而又和缓了语气,梁国公在京中已着手查办被贪墨的粮草物资,不日便将发出,另有朕的私产商队也会尽快运送粮草至前线,坚持几日便要准备反攻了。天子收了账本奏折,温声道,辛苦各位将军了。

待小将们听了布防调整后都下去了,女帝才问起亲卫:我们带出来的信鸽还剩几只?

只有两只了,你想好送什么信回去。

先写一封吧,饶乐失守,从塞上就地取材的希望就断了,非得京里送来物资才行,延平地势高峻,据守险要,定然是还能守几天,要反攻回去重组幽州乃至灏州都必得等粮草到了才行。女帝不想再守什么仪态,烦躁地抓起自己的头发,开春雪水融化之前必须夺回灏州。

第五日。

宫中依照女帝留下的旨意,以久攻不下为由,天子御驾亲征漠北,銮驾今日开行,留长公主监国,燕王辅佐,京中一切事务皆可便宜行事。

代替女帝上銮驾的是乔装过后的贝紫。银朱随侍在侧,假作大楚天子正在其中的假象。

前一日燕王刚到宫中,便带着几个风尘仆仆的庶民模样人扑通跪在女帝身前,告起御状来,言及崔氏在博陵一带鱼肉乡里,欺男霸女,甚至还有逾制之举,大有逼宫造反的意思。女帝震怒,当即下令查封京中崔氏府邸田宅,博陵崔氏另交赣州镇抚司围守,待漠北平定后再行治罪。

在外监军的崔符崔筱也被暂时停职,女帝另调了甘宁道司马张允中督运粮草,即日启程。

第五日晨,崔家门生在朝堂上喊冤,以为崔氏平白被冤,请长公主明察。

燕王当机立断,重新宣读女帝拟定的旨意,叫来金吾卫及大理寺少卿沉晨拉走为崔氏鸣不平之人,当即革职下了诏狱,一时崔党人心惶惶,再不敢冒头。燕王辞官前本就是左金吾卫大将军,才辞官半年,自然新将军也都是他的旧部,一时间控制了京城风向。

漠北这头,女帝秘密驻扎延平,指挥延平守军击退来挑衅的漠北轻骑。

陛下,要下雪了,您还是进屋里吧。是那天来接应的白连沙。

下雪了不正好么。女帝难得笑了笑,虽然是冷笑,到底是比前两日要松快了一些,夜里便在城楼上泼水,省得他们攻城。她看向城外的地形,大概今晚上就要下雪,你们今日将冬衣理一理,找身体最强壮的人穿得厚实些,沿着我们城外挖一道护城沟,想来也挖不了太深,及膝盖上两寸即可,两人宽,如有余力可以再深些,明早趁太阳还没升起来多久,用雪填满这道沟,挖出来的土便直接加固在城墙周围。

末将明白了。

雪上是很难用火器的,便只有水攻了。

还有,天子又叫住了他,下雪之后,城里烧炭烧火的时候,多烧点水,烧开了,热的也有用,冷的也有用,用不完的雪也大可收集起来。

第六日了。

果不其然,到了夜里便开始下起了大雪,不过出乎所料的是,不用多填满便已经看不到这条护城的沟壑了。

京城来的銮驾已浩浩荡荡开至燕州,再有两三日就要入幽州地界了。

法兰切斯卡被女帝使唤得没个休息,总算是将几路押送粮草的户部主事并文吏都拎到了延平,还带上了三州刺史对崔符崔筱弹劾折子。好不容易到了延平,以为能坐下了,又被女帝喊去装了一大盆雪来。

你要这个做什么。

脱裤子。女帝在宫外待了几日,连语气都粗俗起来,将圆领袍下摆卷起来塞进嘴里咬着,确保不会出声之后,将内衬的裤子揭了下来。

如她所言,没一块好肉,中裤已经被染成了红红黄黄的颜色,和磨破的血肉粘在一起,撕下来的时候还要带几层皮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凝固的痂皮,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

到底连着颠了五日没休息,哪能有什么好皮。

待到揭下来,皇帝已然满头细汗了。

停。法兰切斯卡看得皱眉,拦住了女帝,我来吧。他捏了一把雪,覆在女帝腿上血肉上,轻轻擦拭起来,抹掉了多余的血迹,才又拿出创药,轻轻洒上去,你也太狠了点……待到药粉盖满了伤口才撕了干净棉布包扎起来,腿没了怎么办。

呸,女帝吐了衣摆,没了腿我也得干,兵贵神速。

这边法兰切斯卡正服侍女帝穿上中裤和夹棉裤,刚好白连沙敲门进来,看了立时背过身去,耳尖子透红,陛下,城外有一队西人商队,自称是听了您的令而来,押送的是粮草和棉衣。

法兰切斯卡,你去看看。

又是我?

叫你去你就去,废话那么多。女帝自己系了腰带,你一直替我照看商队,人也是你熟,他们应该还带了我哥哥的信来。

法兰切斯卡骂骂咧咧走了,女帝也跟着出去,看白连沙还愣在门口,不禁拍了拍他,想什么呢。

末将不是有意打搅陛下好事……

什么好事,他给朕换个药罢了。女帝嗤了一声,要是你们赵小将军在大约……

他已经不在了。

女帝垂下眼睛去。

罢了,随朕去看看城下吧。

陷阱简易得很,却还是陷了不少马。一夜过去,城下已多出不少被冻成冰的战马和人体。

法兰切斯卡去验了身份和货品,只叫人运了东西入城,商队只在城楼上会面,不许进城。

倒是挺谨慎的。

陛下。商队的头领女帝倒是认得,从前在外的时候还送过钱给她,是昭熙的人,燕王殿下的书信在此,嘱咐我一定要亲手交到陛下手上。

看来京中都解决了。女帝看了信,道,崔氏人已全族下了诏狱听审,查抄京中崔家各处宅邸发现不少还没来得及销账的粮草棉衣,书信若干,全部移送到了燕王府。她这才有了点笑意,阿兄还是得力的。她转头对商队领头躬了个身,多谢。

尤里乌斯将商队交给您,陛下,我们自然都向您尽忠。那西人脱帽举帽,右手抚胸鞠躬行了个他们的礼,愿您一切顺利。

自然是顺利的。

章定十一年二月,楚军直捣弗尔滕河并取阿勒泰山诸部,扩为朔方郡守城,震慑漠北王廷,让他们再次俯首称臣,缴纳岁贡,只是对天子来说,大胜还朝的,终究是少了一人,难免不快。

待回了京,便是对崔氏的清剿。燕王首先发难,拿出御驾亲征前提交过一次的证据并几个告御状的,再次当堂弹劾。女帝从延平带回的崔符崔筱并几个所谓监军,早被拖得半死不活,还要叫押上金銮殿重新数落贪墨粮饷、逼死将军的罪责。

其实女帝几个月里听了太多次,已经都麻木了,这时再听,不过是钝器剜肉,得不到痛快而已。

崔符以监军之名,欲加赵将军歼敌不力之罪,在赵将军攻下延平后休整不到三日,又以谋逆嫌疑迫使赵将军攻阿勒泰山。他不仅扣下粮草,还不给赵将军人马,让他只能带着不到百人奔袭山口。赵将军出战后,他紧闭城门不出,两天一夜不让将军回城用饭,将军饥寒交加,还要连攻山口,最后被漠北人万箭穿心而死。白连沙声音嘹亮,语带悲愤,一字一句说来,让朝中人都不忍卒听。

崔符、崔筱,贪墨饷银,残害忠良,请陛下严惩!

他还没说完,臣此处还有将军血书一封,将军出战前自知无法回京再见陛下,特血书一封让末将交给陛下,请陛下过目。

女帝亲自下了御座,接过血书,读了片刻才道,骁骑将军赵竟宁,少年英杰,以身殉国,忠烈可嘉,追封为宣平侯、柱国,附享太庙。她已没办法再封了,只叫起她信赖的臣子,沉子熹。

臣在。

朕即刻任命你为大理寺卿,主审崔氏一案,崔氏全族押下诏狱,听候问审……此等祸国殃民之辈,务必严审。为防不测,朕再将亲卫,正三品长秋令暂拨与你为护卫。

章定十一年夏,崔氏总领大小罪名共计十七条,以谋逆罪为首,并论贪墨粮饷、贻误军机、侵占良田等罪名。

沉晨将卷宗连夜整理好交到宫中时,女帝手上正套着一根宫绦,桌案上还有那封血书。她桌案上铺开了一卷圣旨,正在写一封诏书。

陛下,崔氏这桩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了。

女帝接过来看了看,声音平静得很,这几个直接吞军粮的,崔符、崔筱、崔平,午门外凌迟,让文武百官都来观刑,务必多割几刀,行刑过后不许人收尸,割下来的肉拿去喂狗,骨头挫碎了全给他扬了……至于这崔丹,涉嫌谋反,按律斩首,夷三族,其余人等,九族抄家,三族流放。

陛下,这……涉及崔侧君父亲,是否要网开一面。

开什么。女帝倦怠已极,他父亲崔容是崔氏族长,什么罪名都有他一份,一并斩了。

臣以为崔侧君在宫中侍奉陛下已有十年,陛下实当安抚公子一二,也是为了不寒士族之心。沉晨一拜到底,头久久伏在地毯上不敢起。

不寒士族之心……

女帝多想反驳他,可是崔容偏偏是单纯被株连,他还是先帝的近臣。就是崔简也不过是被女帝拉下水而已。谁都知道那道甜汤没有一点问题。

偏偏沉晨说的是对的。

女帝闭上眼睛,轻声道,那便网开一面,改了流放,让他去延平修城墙。

臣遵旨。沉晨这才起了身,抱着卷宗退出了殿外。

京中夏日暴雨,不多时便倾盆而下,电闪雷鸣,听得人难受。

侧君公子,侧君公子!外头传来宫人的声音。

陛下,银朱通报道,崔侧君求见,想为他的父亲求一个从轻处理。

竹白抬眼觑了觑女帝神色,对银朱轻轻摇头。

让他滚。女帝冷声道,头也不抬一下,他本无辜,朕还允他做这个摄六宫事的侧君,饶他父亲一命,若多求一句,朕即刻叫他下去陪他叔叔。她写好了诏书,郑重地盖了玺印,才轻轻拿起了血书,寻了个匣子,同宫绦一同收了起来,法兰切斯卡,你将这诏书送去梁国公府,就说是我欠竟宁的冠礼,想和他一同下葬。

臣竟宁言:臣以冲龄见幸,得侍陛下左右,恭聆玉音,至于今日。而少年轻狂,冒渎圣聪,亦见宽宥。五载以来,伏听圣诲,何其幸耶!昔同游山寺,共赏梅花,已生相思;而后游园惊梦,又再倾心,窃以为君臣相偕,而来日壮志必得酬也。而今灏州未收,幽云飘摇,漠北难定。为将者但求尽忠报国,如若不成,当马革裹尸,以身殉国而已。此去灏州,恐再无相见之日,惟留书一封,谨表臣之忠义,伏望陛下凤鸾长鸣,德昭天下。臣再拜顿首。</di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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