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拉着程宴平入了座,又点了几样下酒菜。
一碟油爆花生米,一碟猪头肉,一碟清炒时蔬,外加一壶烧刀子。
边地的饭菜量大味重,对于吃惯了京中精细食物的程宴平来说还有些不习惯,且因着身体的缘故,家中从不让他喝酒,只逢年过节喝些果酒罢了,这一开口烧刀子下去,只辣的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连眼泪都下来了。
店中的食客不多,且都是镇上的熟人,见状皆都笑了起来。
程宴平臊的慌,脸上发烫。
镇长悠闲的喝了一口,笑道:不急,等习惯就好了,这烧刀子性烈,得慢慢的品。
他见程宴平不胜酒力,也不劝酒,两人边吃边聊,一顿饭吃完已是午后,镇长带着几分醉意出了迎客楼,在路口分别的时候,他拍了拍程宴平的肩膀。程家伢子啊,我瞧着你不像是穷苦人家出来的,你既是从京城而来......他打了个酒嗝,就安心的在这里住下。人啊,谁都有命途不济的时候,挺一挺,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说完双手负在身后,慢吞吞的走了。
龙门镇不大,程宴平也不必认路,拐个弯的功夫就到家门口了,路过赵吼家的时候,仍是心有余悸,见他家门紧闭这才放了心,一溜小跑着回了自己家。
他背靠在院门上站了很久。
眼前的小院依旧荒凉,毫无人气,可现在再看却又觉出几分温馨来。世上之人千千万,有吃不起饭的,有住不起房的,有天灾人祸,与他们比起来,他算很幸运了。
即使是逆犯,却有片瓦遮头,不必流浪,不必风餐露宿,更不必受人白眼。
他在心中给自己鼓劲,然后去杂物堆里翻出了一把镰刀,镰刀锈迹斑斑,他握在木柄掂了掂。
在镇长将生活必需品送来之前,他得先将小院给简单的收拾出来。
镰刀这东西,程宴平从前压根就没见过,更别提使了,他手握着镰刀,意气风发,只这一镰刀下去就见了红。
啊......
他叫了一声,将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少倾又不服输的继续割草,只这镰刀似是跟他不对付,才不过割了一点草,他的手上和腿上就受了不少伤。
啊......
啊......
啊......
此时隔壁正在补眠的赵吼,哼唧着翻了个身,心想隔壁新来的邻居是有什么毛病?
怎么这么爱叫呢?
第4章
赵吼是在隔壁嗯嗯啊啊的叫声里睡着的。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申时初刻,他迷瞪着眼睛去了院子里的水井旁,弯腰打了一桶井水上来,先是用手捧着喝了两口,跟着又洗了把脸。
井水清冽甘甜,人顿时也跟着清醒了些。
起身的时候下意识的朝着院墙那看了一眼,新来的邻居倒是不叫了,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径直去了厨房。
厨房的地上堆着没卖完的春笋。
他挑了几个最嫩的扔在一旁,打算留着晚上吃。至于剩下的自然是做成笋干,等冬日下大雪的时候,便可以做笋干烧肉,一想起那鲜美的味道,赵吼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他先将锅里添了水,然后熟练的生了火,又塞了些干柴进灶眼里,等水开的空档,他抄起一旁的小马扎在廊下坐下,开始剥笋。
他做事麻利,水开的时候,笋刚好剥完也切好了。他将白嫩嫩的笋肉放进锅里,又掐起地上的笋皮扔进了院子角落的鸡笼里。
鸡笼用网围着,除了先前那个爱啄人的大公鸡外,还有四只母鸡。
赵吼将手中的笋皮扔了进去,几只鸡一窝蜂的就冲了过来,低头啄食着,赵吼见鸡窝里有两个鸡蛋,探手去拿的时候,那只大公鸡脖子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你啄一个试试?
赵吼威吓了一句,又在心里腹诽一句,他娘的这鸡蛋又不是你生的,你护什么护啊?
许是这公鸡欺软怕硬,原本将要张开的翅膀又收了回去,踱着步子就去母鸡堆里抢食去了。它这一去原本还算祥和的进食氛围瞬间就炸锅了,几只鸡又是拍着翅膀乱飞,又是乱叫,很是聒噪。
赵吼一阵头疼,眼睛还被扬起的灰尘迷了,赵吼揉着眼睛想,留着这个畜生就是个祸害。
他将鸡蛋收进了橱柜里的瓷坛子里,又连忙将煮熟的竹笋捞出来放进了凉水里,待凉透了后,又去杂物间里拿出了圆簸箕,用湿布擦干净之后,将笋子均匀的放在摊在上头。
做完这一切,剩下的便是等晒干了,他将圆簸箕放在易于晒到太阳的高处,正准备要回厨房准备晚饭,却隐约听到了隔壁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也就是他耳力惊人,若是换了旁人还不一定能听得到。
他往院墙边靠了靠,凝神仔细听,确定新邻居的确是在哭。
赵吼有些讶然。
堂堂男子汉,怎么总爱哭鼻子呢?他原也不想管,可那隐忍的哭声断断续续的直往他耳朵里钻,弄的他好一阵心烦意乱,末了还是决定去隔壁瞧个究竟。
隔壁的门敞开着,院子里的杂草东一丛西一丛的,跟癞子的头似的,这秃一块,那秃一片的。而程宴平正坐在草丛堆里,双手抱着膝盖,头紧紧的埋在臂弯里,瘦削的背一抽一抽的。
赵吼曲指在门上敲了两下。
你...你没事吧?
程宴平没想到身后会有人,慌忙的拿衣袖擦了擦脸,起身后见门口站的是赵吼,愈发的觉得没脸了。他前二十年过的都是金尊玉贵的日子,何曾在外人面前如此狼狈过。
现下好了,他所有的不堪都落在他的眼里了。
他定定的看着赵吼,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反正都这样了,还能更糟吗?
赵吼有些莫名其妙,他就站在门外什么都没干,里头的人怎么就越哭越凶了呢?他向来是独来独往,与人说话都少,更别提是安慰人了。
可男人站在深深浅浅的草丛间,月白衣裳上尽是泥污和血渍,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上也是一道道的污渍,跟个小花猫似的。
赵吼看着哭的不能自已的程宴平,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抬起的手放下又抬起,半晌才挤出一个你字。
这头程宴平也是破罐子破摔了,眼泪早已模糊了眼睛,反正他看不到赵吼的表情,爱嘲笑就嘲笑去吧。他举着手中的镰刀,说话声哽咽的厉害。
我...我就想收拾院子来着,可...可这镰刀他也欺负我.......
赵吼看了一眼他手中锈迹斑斑的镰刀,心中暗暗称奇,不过就是这点小事罢了,至于哭的这么伤心吗?这要是让不知道情况的人瞧见了,还不定以为他怎么着他了呢?
你手里这把镰刀已经生锈了,得用磨刀石磨一磨才能又利又快......他说着就朝着程宴平走了过去,将他手中的镰刀给夺了过来。
程宴平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明明是下定决心要从头开始,要好好生活的,可是刚才割草的时候,每一镰刀下去,草倒没见得割了多少根,自己却总是受伤。
他越割越生气,不知是跟镰刀生气,还是跟自己生气。
最后弄的满身是伤不说,草却没割掉多少,彼时有风吹过,草尖轻摇,每一根草似乎都在嘲笑他的无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