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为什么会射不中他吗?
郑曲尺看似在询问,实则却只是抛出一个问题来,顺势解答。
一是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要逃跑,一旦他有了想逃跑的想法,他动,箭亦会随之变动,我原先为他划出的安全线便会不复存在了。
二则每一支箭在射出的那一瞬间,它的走势与射距便是被定准了,不可能会中途增长偏移,如此一来,相当于它锁定了我们的同时,我们亦锁定了它,既是如此,我们为何不能反客为主?
她只解释了两句话,第一句解释中包含警告与提醒——若是你们不按照我的计划行事,临了害怕逃跑,到时候若出现了问题,便怪不得我了。
第二句解释则是为了宽慰他们的担忧,在战场之上,谁先取得先机,谁就可以喧宾夺主,强弱之势,不在于强大的器械,而在于人。
他们逐渐被郑曲尺的言论、行动与计策打动,有了一些信心,然而心中的顾虑仍旧存在:不一样的,巨鹿国的三弓床弩箭速如此之快,威力强猛,我们恐怕……
郑曲尺知道,今天倘若不给他们这些人解释透彻了,他们肯定不愿意上战场给她当诱饵,若临时反悔,反倒坏了她的大事。
只要将战线距离拉长,箭速是可控的,它们的弩机是轻易不可搬动,但我们却可以随时移动在可控范围,再则我还会事前为你们拉扯出一道防线,尽可能为你们抵挡箭弩穿刺的威力。
联想起她之前叫他们跳沟壕,原来是为这遭,有人问:所以,你限定我们移动的最大距离,就是在沟壕附近?
上了战场,没有不冒险的,也没有不危险的,这件事情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但若是必死的结局,那也是没有人肯应承的。
对,你们要通过我给你们设计好的移动位置,不断行走,吸引住巨鹿军三弓床弩的射杀范围,你们动,对方床弩射杀的方位肯定也会动,甚至为逼近射杀,还会拔地推进,逼着你们退至沟壕的位置,届时便需假意被激怒,选择冲锋,引他们朝你们射箭。
这一段设计,光是听都叫人心头发颤,他们真没想到郑曲尺叫他们做的事情如此之危险。
那、那我们若晚跳了一步?
五秒,他们的有效射程是四百米到五百米,也就是五百步至七百步左右,你们与他们的拉扯只要始终保持在六百步左右,那三弓弩箭从发射到击中你们,需要至少五个数。
郑曲尺举出一只手掌:记住,一……
二……
三……
四……
五……
她按照秒数,读了五个数,一秒一顿,然后问道:这五个数读完,够你们转身朝沟壕跳下去吗?
他们顿时哑声。
若按照她现在这般细慢的数数,自然是够的,但若面临真正的战场,却十分考验他们的心理素质了,一旦因为恐惧愣神个一、两秒,或者不小心出点什么小岔子、小意外,那便不一定了。
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郑曲尺道:我本不必浪费这么多时间与你们解释这些,只需哄骗你们站在战场上吸引巨鹿军的注意力即可,我这么做的目的便是既想保邺军,亦想保全你们,但你们得明白一件事情——
这是战场,生死本就是一瞬的事情,没有哪一位将领能够在战场上保证,随他出征的士兵可以一个不死的回归故里,他能够做到的就是计划周详,行事缜密,尽可能不出现重大纰漏。
你们的命,始终还是掌握在你们自己的手中。
他们的命,掌握在他们自己的手中……吗?
他们这五百人,是郑曲尺第一批放上来的,也是最积极、最想活命的人,所以郑曲尺有信心可以说服他们。
而如她所料,最终他们或许是被其说服,也或许是迫于现实,只得选择了相信她。
如她所言,倘若她真将他们当作炮灰,又如何会特意过来与他们解说这么大一通?
直接用利刃与投枪之势,强迫手无寸铁的他们上战场,然后站在那里给巨鹿国当箭靶子即可,他们倘若不认命,想慌乱逃跑,那么被巨鹿国当成邺军射杀,也该是他们的凄惨下场。
况且既上战场,必然是伴随着一定的风险,他们本就是战败俘虏,当初倘若是他军赢了,估计统帅早就下令将所有邺军屠杀,以绝后患。
可邺军目前为止,仅只杀了一个人。
郑曲尺,并非一嗜杀之人。
好,我应允与你合作。
我也是。
我也答应。
陆陆续续一众士兵皆统一口径,既然前无路、后有崖,那就博一博吧。
总算是将明日的计划给敲定了下来。
郑曲尺再次与他们叮嘱:谨记我方才默念五个数的时间,在巨鹿国发射弩机时,你们得确保自己在这五个数内可以立即反身跳入沟壕,所以你们的站位一定要准确,不要有任何一个数的耽误。
——
郑曲尺在雨停之际、天亮之前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下了一整夜的雨,湖边蓄起了一层白雾,叫人瞧不清湖畔四周景色。
但凡愿意与邺军合作的南陈军与宏胜军都一并拉上来了,上来前,邺军早就跟他们警告过眼下的情势与他们的处境,他们与那五百人一汇合,在一番交流下来后,也清楚明白了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件什么样的任务。
心底不忿自然有,但不多,死里逃生的人,但凡有脑子一点,都明白一个道理,凡事皆有代价。
他们被要求统一换上邺军的士兵服,扮作邺军待命。
而真正的邺军则换上了他们的士兵服,相当于双方互换了身份,彼此相望之间,都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绪——不舒服。
这头,郑曲尺揉了揉发涨的额角,一夜的奔波忙碌布置、安排、敲定计划,她人年轻,身体虽还扛得住,但精神却有些疲倦了。
这简直比她熬夜赶设计稿还心累。
郑副官,你方才为什么要骗他们,说是咱们穿着他们军队的盔甲去偷袭了巨鹿国?柳柴嵇被这个疑问折磨了一晚上,趁着空暇赶紧溜过来找她解惑。
郑曲尺坐在帐中正闭目养神,被他好奇宝宝般追问,眼也不睁便回道:傻,不这样说他们怎么会死心?
柳柴嵇懂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问道:……那你与南陈军与宏胜军所说的那些话,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