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两者都有。
洲楚的太子澹台成迢,不该是这般落入尘埃的模样。
至少……至少他该坐在那里。
燕羽衣蜷起五指,微抬下巴装作不经意,眸光却扫过那张已被搬回殿内的龙椅。
被沾染了血与泥的至尊之位,似乎失去从前那般的光华。
这是皇室权威的证明,无人能撼动其存在的意义。
代表帝皇的所有物件,天然地沾染威严,有见物如见陛下亲临的权威。就连燕羽衣自己,也曾是被其震慑的一份子。
可那些好像都随着火焰消散,变得不再高高在上。
“小羽。”
男人轻轻一声小羽,打断燕羽衣逐渐飘远的思绪,他立即回神,认真道:“殿下。”
澹台成迢嗓音像是年代久远的朽木,明明人还年轻,吐露的声线却苍老得令燕羽衣心中一痛。
他将称呼唤作小羽。
澹台成迢用枯槁的手拍了拍燕羽衣的手背,心情倒极好,说:“这幅身体总算撑到了回明珰的时候,有计官仪在,想来你不会在那些文臣面前受委屈。”
“他们才该担心自己说错话。”燕羽衣目露凶光。
澹台成迢笑笑:“不要总想着用武力解决问题,你知道的,我们就是在这里被人使了绊子。”
“得人心远比威胁有用。”
“燕羽……燕氏的上一任家主,或许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目的单纯。”澹台成迢顿了顿,说:“我知道你信任他,所以刻意忽略这两年的所见所闻,皆不愿将其当真。”
“如今班师回朝,便不该再将其作过眼烟云。”
“我知道。”燕羽衣唇齿苦涩,任由澹台成迢用帕子擦拭自己的手。
丝绢被锈红侵占,从纯白至脏污,他掌中却并未洁净分毫。
君臣之间本不该如此亲昵,但澹台皇族自始至终给予燕氏绝对的信任,才令这份感情代代流传。
燕氏之福,亦是祸患。
澹台成迢呼吸忽然粗重几分,紧接着费力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燕羽衣连忙扶住太子,撑着他的身体,腾出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男人的体格与骷髅无异,瘦得硌手。燕羽衣喉头再度哽咽,在澹台成迢逐渐平复前,强行抑制住了情绪。
比起支持洲楚的朝臣们,燕羽衣对澹台皇室的感情更纯粹。
他只是喜欢在先帝膝下学习,无论是案牍功夫还是纵马骑射,先帝都比他见过的先生们要和善、包容得多。
明明是帝王,却与生俱来拥有怜悯,待人接物挑不出差错。
也正因如此,这对父子才在尚武的西洲,被将善意当做懦弱,脾性内敛称为庸碌。
在澹台成迢的注视下,燕羽衣深吸口气:“那日在狸州,以剑锋指向殿下,是臣的错。”
澹台成迢:“你不说,我都要忘了那事。”
“小羽,其实我们都明白,像我这样的性格能够做太子,全凭倚仗父皇,受燕氏扶持。”
“因此,才给了他人可乘之机。乃至于百姓水深火热,亦被瞒天过海,身处高处浑然不觉人间苦楚。而你,也是一样。”
说话间,到了太子用药的时候。李休休拿来热水兑汤药,燕羽衣用勺舀,一点点地喂给澹台成迢。
汤药苦涩,澹台成迢却喝得面不改色,甚至还有心情逗燕羽衣笑。
“你是我们之中体质最好的,寒冬腊月光着膀子去滑雪,每次都能扛着彩头回来。”
是啊,燕羽衣无奈,也不知谁开的先例,将滑雪彩头定为半扇猪肉。
用金银珠翠不好吗,为什么非得送吃食。参与滑雪的都是富家子弟,谁家会缺这个。
燕羽衣:“从前我只顾打仗,以为只要为洲楚带来胜利,百姓就会安居乐业。”
“但其实百姓却并不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