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这是近几日典当的数目。”
每逢十五,都是萧骋亲自来当铺查账的时候,掌柜带着账房,将账本放在萧骋手旁等待总商查阅。
萧骋热得心烦意乱,暂时没什么兴致算账,略翻了几本便放下用帕子擦手。这没有穿堂风,不比燕羽衣住的阁楼敞亮,呼吸心跳逐渐平稳后,开口道:“狸州城里的人消息灵通,仗在边境打,倒想着将值钱的东西全都换成金子傍身。”
“按照主子的吩咐,金库不开,只兑银票。”金作礼按照账目排列的顺序,将季度进出账目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口述给萧骋听。
他是萧骋从大都带来的,原先在聪妙皇后身边做管家,行事老辣,识人用人方面,萧骋从他这里学到不少,因此比起商会中的其他元老,萧骋对金作礼多几分敬重。
萧骋沉吟片刻,问道:“有没有我们名下的商户向商会提交撤资,将全部资产卖给当铺。”
金作礼点点头:“七八名,倒不是什么有钱的大户。”
“属下批了两个,剩下的一并挡了回去。不过……”
他主动将账本翻到接下来该汇报的那页,双手奉在萧骋眼前,道:“主子不在的这些日子,公子曾向属下这支了一百两银子。”
“哦?”萧骋随即落下目光,定格在顶格那段以借为前提的百两。
燕羽衣在狸州休养半年有余,一应花销皆由萧骋负责,吃穿用度与萧骋齐平。
虽说是在外打仗沙场蹉跎过的将军,但离开荒芜,回到繁华之间,就连燕羽衣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骨子里的公子哥脾性,也在难得的安宁中悄然翻涌。
萧骋没想过苛待他,时常往燕羽衣那塞些他看得上的小玩意,或欣赏,或送人,皆随燕羽衣的心意。
但主动索要什么,这倒还是头一回。
“他有没有说过要用在哪。”
这会,萧骋的心终于静了下来,汗也晾得差不多,他抬脚走进内室,换了套轻薄舒服的常服。
除夕炸掉地下钱庄,善后花费了他不少精力,但获得的回报也是显而易见的,狸州商会在整个狸州地界,已稳稳站住脚跟,就算狸州州府登门来,也得瞧着商会的脸色行事。
官商之间,尤其是战时,往往是有钱的那个占上风。
紧跟着年后的是春播,商会的矿产生意占大头,但也有些从外收购的田庄打理,萧骋自己名下也有山庄几座,得出去亲自巡一圈才放心。
一来一回,路上耗费的时间不少,何况还得与当地的地头蛇打理关系,虽不至于全都由萧骋亲自出手,但总得过目斟酌。
时间蹿得飞快,他只从秋藜棠飞鸽传信中得知燕羽衣的近况。
算算日子,两人也有近四五个月没见了。
“你去&ash;&ash;”萧骋还有事没办完,今天是顺路回来取刚送到的私章,商会内的私居也没收拾,就在当铺楼上将就一晚,顺带看看上个季度的进出账。
“谁在楼上。”
门大敞着,除了典当的哄闹,一道格外清亮的声音跃然入耳,有人脚步轻快,几十节台阶,三步并作两步,转瞬便在二楼平台露了半张脸。
随行的小厮没跟上,喘着气跑:“公子,是总商大人。”
“总商大人他……”
萧骋抿唇不说话,直至身着浅青云纹骑装的青年撞进视野,长发高束,随着动作在脑后晃荡飞扬。
燕羽衣骤然止步,表情明显颇为意外地凝滞了一瞬,而后神色如常,站在门旁道:“总商。”
不知为何,萧骋忽然忆起许多年前,澹台成迢前来大都求亲,那个时候他还在宫内外晃荡,并未为皇兄解忧效力,听闻西洲一行抵达驿站,因着好奇,遂带茶饵出宫瞧热闹。
那时的燕羽衣年龄还小,未脱稚嫩的面庞不加修饰,也是这般利落地束着高马尾,一身利落笔挺地守卫在澹台成迢身旁,目光如炽,鹰似地警惕任何细小的风吹草动。
他无法形容那份少年意气,用出尘来形容亦只描绘三分神似。
世事变迁,今时境遇,今况乱世,甚至年岁的累积,总要在一个人身上留下些什么印记,记忆中的脸和如今交相重合。
萧骋莫名地怔了会,直至燕羽衣走到他面前,问他话,他才将记忆中的曾经与现在的脸重合。
燕羽衣没想到会在这遇到萧骋,几个月没碰面,他见萧骋像陌生人,生疏地挑了个话头,不轻不重问:“什么时候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