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燕羽衣的手脚,骨节分明处,除了各式新鲜伤痕,还有被冻得青紫的疮。
这种地牢根本待不住人,寻常犯人放在这里,意志不坚者,只是脱光衣服半刻便得求饶招认。
想到这,萧骋竟隐约有些佩服燕羽衣,朝堂高高在上,竟也能吃得了这般苦。
不过谁没吃过苦呢,他从宽大袖袍中掏出药丸,含在舌下,绵长的苦涩逐渐浸入味蕾,尾调却有些甜意,直至彻底消散。
离开前,萧骋站在门口,解开外衣往燕羽衣手边丢,说:“别死了。”
来自他最诚挚的忠告。
半臂粗的铁链重新落锁,内室又只剩燕羽衣,萧骋看似好心,实则只能算是毫不掩饰的警告,他在告诉燕羽衣,此刻除了他,他绝无依靠他人的可能。
幽静深邃的黑夜,燕羽衣再度睁眼,用尽全力,艰难地拖着衣服挪去墙角,睫毛似乎都要冻僵了。
青年眼皮微颤,眸光略显困惑,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方才大放厥词的男人究竟是谁。因为陌生,所以嘲讽落在身上也不痛不痒的,根本产生不了什么实质性伤害。
我们……认识吗……
燕羽衣蹙眉,使劲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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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燕氏的少主,每日见那么多人,就算偶尔遗忘一两个也是有可能的吧
燕羽衣盯着手指,细数这些年称得上是本王的人,西洲因洲楚与西凉的内斗,死了不少皇子公主,效忠的澹台皇族,嫡系一脉好好活下来的也就只有太子一人。
那男人口口声声你们西洲,又直称大宸五公主乳名……燕羽衣喉头滚动,当即锁定一人。
西洲的死对头,敌国大宸的亲王景飏王&ash;&ash;
萧骋!
说起来也好笑,冥冥之中似乎天要亡我。西洲与大宸两国,皇族子嗣都不怎么兴盛,也算是同病相怜,颇有种用子嗣绵延换风光权势的意味。
燕羽衣无声轻叹,此刻作阶下囚,人家嘲讽几句也没什么,毕竟命在景飏王手上,即便自己有他所想取用的筹码,萧骋也仍占得上峰。
但谁是刀俎,燕羽衣都没工夫思考,只要鱼肉不是自己。。
从宫里冲出来时,他挨了敌军好几箭,但那时情势紧张,根本感受不到疼痛,心中只有带太子突破重重包围的念头。
箭头锋利,紧挨着皮肉擦过,胸前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燕羽衣低头掀起袖口看了眼,皮开肉绽,真是血淋淋得骇人。夜行衣有防水的功效,鲜红色覆盖在皮肉之上,干涸结痂,像是层特别的盔甲。
西凉人攻破皇城前,他奉命前去宫中办事,皇帝感染风寒久病不起,宫人们也都着了魔似的发了疯病,太医的诊治收效甚微,钦天监说不出所以然,太子便请了外头的江湖游医来,试图碰碰运气。
在此之前,燕羽衣忙于处理军务,家中也有许多事亟待解决,太子便未将此事告知他,以至于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燕羽衣深呼吸,吸入的凉气将喉管冻得发抖,身体数处受伤,以至于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哪里传来的痛感,强行打断他反复聚拢的思绪。
在最不该放松的时间里,他竟陡生就这么撒手的念头。
无论太子是否与他一墙之隔,皇都都是被西凉人占领的战利品,燕氏,燕氏所有人已葬身兵戈火海之下。
“是我对不起你们。”燕羽衣闭眼,鼻翼酸楚逐层蔓延上来,就连听他悔恨的人都没有,空对一室冷落。
从前在私塾中与通晓古今的先生争得面红耳赤,什么朝代更迭,本就是史书添一笔的事,既然当权者无法再统御天下,那么为何不后来者居上呢。
那日,先生气得拂袖而去,而他也被父亲留在祠堂跪家法。
父亲疾言厉色,斥他不敬先生,不尊君上,燕氏满门因有他这般的少主而羞耻。
燕氏少主啊,多么冠冕堂皇的称号。
燕羽衣额角抵着冰凉的墙壁,潮意顺着他的后背攀爬,胸膛洇湿一片,说不清是泪水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