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芷已经无法回头。
查茜茵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她说裴芷是被困在那个世界的一条鱼,莫名其妙回归现实,又毫无征兆坠入混沌,在破碎的时间之海上冲浪,可身后的滔天巨浪,无异于刀尖蹦迪。
查茜茵发现她的异常算早,俩人上学同宿舍,某天裴芷的卫生纸用完了,让查茜茵下晚自习提醒自己买卷纸,好姐妹儿当然立马照做,然而一周过去,裴芷竟然买了七提,要不是别的室友忍不住发问咋买这么多,裴芷还得接着买。
她说,她忘记自己已经买过了。
数学老师留了作业,求导大题后两问略困难,大家基本都不会写,裴芷记得那道题第二问空着没动,交作业时整道题却写满了正确答案,是自己的字迹。
她说,卧槽我记得我没写啊。
最早发现问题的是那个男人,整理他亡妻的遗物,恍然大悟自己的女儿原来有遗传,家中保姆们也指出小雇主的异常,身为人父的他似乎默许。
直到那件事,她离家出走后,留下的烂摊子和追上门的小男朋友没有把这个男人压垮,见过风浪的安然处事,也知道如何处理他续弦妻子和她同父异母的弟弟的意外死亡。
裴芷就不一样了,遇到事情她只会躲避,于是对外宣称是被赶出家门,博得小姐妹的一众心疼。
时至今日,属于她的现实仍是扭曲的。
这一回,她背着常屿和卢荔带人进了城南的院子,化雪结冰的滋味并不好受,冷风如刀割,打在脸上是全方位的疼痛。
和往常一样,挖坑,点火烧掉那些身外之物,大棚内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不算温暖,相较于寒冷刺骨的雪后暗夜,之前还是人能待的地方。
掘开以往的旧坑,死亡时间越近的尸体,属于腐尸的恶臭也越浓烈,这股尸臭甚至熏醒地上昏迷的人。
是个男人,裴芷在酒吧里蹲他,交谈甚欢,男人没认出来她,或者说根本不记得她。
这种小瘪叁,不会怀念死者。他只记得有个备考公务员的小姑娘因为他们公关部的作为没能去面试现场,后来就来公司割腕,听说后来死了。
裴芷对他叫什么没印象,黑暗中只有微弱的火光,天冷火苗也小,闪烁摇摆的簇火肆意狂欢,在红与黄交错相融的温暖氛围中,她砍下男人的右臂。
头脑发懵的男人彻底清醒了,血泊中,他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或许还有救?强烈的生存欲望涌上来,他爬起身又发现自己一丝不挂。
心跳加速与失温头痛,面对全副武装的裴芷,他通过破口大骂来逃避对于自己即将死亡的真相,浪费体力的后果就是加重眩晕还提不起神,仅有的回光返照,在裴芷第二次攻击到来同时,他没有躲,而是卯足劲抢过凶器。
他是一个战败者,缓缓跪倒,软绵绵的身体,是一个死到临头的绝望的懦夫。
男公关,你这个婊子生出来的杂种,下地狱去吧!
手起刀落,试图砍下他的头,奈何工具难用用还不顺手,剁了几下,她薅住男人的头发又扯又拽,粗糙的切割手法,基本是扭断脖颈硬骨才人头落地。
冷酷狠毒的介错人,在这一刻斩杀了自己的作祟心结。
鲜血喷泉伴随着火焰熊熊逐渐变少,她知道躲开,趁着火光观赏这诡谲的死亡景象,血腥味令人作呕,她却贪婪着细嗅,仿佛是什么人间美味。继续分割其余尸块,火坑燃尽前已经大汗漓淋。
身上湿哒哒的,有液体流淌。
不是汗水,不是泪水。
是她的血。
原来是刚才的殊死打斗,她也负了伤,却没发现自己身上伤口不止一处,有深有浅。
她有点困,继续埋藏尸块,钻心的疼痛让她屡屡暂停手头的要紧工作,痛感超过困意,愈发清醒。鲜血顺着她的臂膀,延伸到指尖,在铁锹的木杆上打滑。
填平最后一捧土,勉强踏实,她迅速逃离现场,哆哆嗦嗦掏出钥匙反锁每一处大门,慌忙上车打开暖风,仔细地检查伤口,经过简单包扎止血,她准备前往医院。
不!不能去医院!
坐在驾驶位,她打火热车,又打开电台,在放一首流行乐曲,这首歌何湛延给她唱过,在那些甜蜜时刻,他们挤在沙发上看综艺节目,何湛延靠着她,她抱着洗干净的何菡菡梳毛,像极了一家叁口。
只是畅想,渴望演化成幻觉。
没有遗憾了吗?所有的仇敌都被她一一手刃,伤害过自己的,她替天行道,把那些人送去见老天。
唯一的遗憾……
她想到她的父亲,曾经的隔阂烟消云散,冰释前嫌后早已天人永隔。人走茶凉,知道她不会处理人情关系,害怕她被人打压欺负,所以没有像同僚跟风把自己的儿女送到国外,他给裴芷找了一户好人家,信得过,男方从事金融行业,打了保票不会从政,不会利用她的人脉资源,能照顾她白头偕老,此生高枕无忧。
眼中饱含热泪,弥留之际,看到自己的亡妻与夭亡的儿子满目哀愁,在无法分辨的现实与幻觉中,这个一生要强的男人坦然咽气。
他说,他不后悔。
裴芷听懂了,他人不明白言外之意。
他的葬礼上来了很多人,委托律师宣布遗嘱继承的事项,没有多余的私生子,只有裴芷唯一一个法定继承人。
肃穆的葬礼,何湛延跟随父母受邀参加吊唁,门厅的挽联是一对来访者夫妇送来,出自男方之手,其中千古二字笔力雄厚,遒劲有力。
女人姓洛,男人姓姜。女人盯了何湛延很久,甚至还若有所思地微笑,盯到男人都不情愿,家庭煮夫相妻教女本分工作,公公爹爹的没有样子,女人悄悄告诉男人一些天机不可泄露的事。
何湛延对逝者没什么印象,好奇问父母,父母且难言,看到黑白遗照时如梦初醒,随即向四周观望,急切寻找什么人或东西。
他知道裴芷一定在这。
冷静下来,大脑恢复理智,在葬礼上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勾搭骚扰逝者遗孤,传出去就是迫不及待吃人绝户。
这个葬礼上,裴芷与他没有相见,裴芷也没有看见他。
他看到了裴芷,以为自己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