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知道我的心情实在是无可奈何之至,所以她用同情的眼光望着我。
康维也跟着我笑起来:现在你也相信我的推断了吧──那种力量其实并无恶意!
我突然感到很是疲倦,连说话也有气无力:不管它有没有恶意,我们还是要设法把它找出来!
接下来我的声音更乾涩:一想起那种力量可以捕捉人类的思想,就算没有恶意,也使人觉得活着没有意思──多少强权统治者渴望可以箝制人的思想,都未能成功,强权统治者永远无法知道人们脑中究竟真正在想些甚么东西,这是古今中外强权统治者的悲哀。要是那种力量竟然可以弥补强权统治者的这个遗憾,那就无论如何对人类来说不是好事!
康维耸了耸肩:为了寻找他们,我确然已经尽了力,我看也只有照卫夫人的说法
等!
由于这办法是白素提出来的,所以我也不好说甚么,只好闷哼了一声。
康维拍了拍我的肩头:卫君,你累了,不如休息。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午夜时分,虽然我确然感到十分疲倦,可是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摇头道:我不想睡,想到处走走。
康维立刻张开双手,做一个无限欢迎的手势:只管随便走,古堡的任何所在都为你开放。
我瞪了他一眼:我就是想离开古堡,到外面去──在这里久了,我觉得自己也像机器人了!
康维一听,怪眼圆睁,正想反唇相讥,柳絮已笑着向他道:别生气,卫先生是因为没有办法解释那种力量在生闷气,你是他的好朋友,他当然只好找你出气!
给柳絮这样一说,我不禁大大不好意思,康维笑起来:我没有生气。君子不迁怒,他不是君子,我生甚么气?
我也笑,过去拥抱了他一下:物以类聚──尊夫人说我们是好朋友,一点不假。
康维笑得更是欢畅:能和你做好朋友,就算小人一番,又有何妨?
说笑了一会:心情彷佛略略轻松了些。陈景德道:我倒想去休息──也可以集中精神,希望能够和陈宜兴取得联络。
我们给他鼓励:对,现在你们两人之间这种天生的联络本能,是唯一的线索了。
陈景德也当仁不让,现出一副身负重任的神情来。康维召来了一个小机械人,领着陈景德去休息。
我们四人一起向古堡外走去,到了门口,康维和柳絮没有再向外走,我挽着白素,信步向前,月色甚佳,不远处的湖水,银光闪烁,看来更是迷人。
我们自然而然向湖边走去。
到了湖边,我们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这时候四周围极称,只有湖水拍岸所发出的轻微声响,极有节奏。望着月色下的湖水,人彷佛进入了一个迷幻的境界之中。
我和白素都不说话,虽然这件事发生到现在,我仍然处于一团迷雾之中,对于造成这件事的那种力量,只觉得它强大无比,其他一无所知。可是这时候我的心境却出奇地平静──这和我的性格不符,不过连我自己也说不出是甚么原因。
我竟然连话都不想说,只是望着湖水,甚至于甚么也不想,只是脑中空汤汤地享受着那种出奇的宁静。而且渐渐地,我感到神思有点恍恍惚惚。
在那种情形下,我如果完全放松,我相信很快就会进入睡眠状态。
我这里所指睡眠状态是广义的,那是一种人自己的意志已经起不到作用的状态,包括了自然地进入睡眠,以及被麻醉、催眠等情况在内。
在正常的情形下,人处于这种状态,都不会抗拒,而会顺势进入睡眠状态之中。
可是我由于长期的冒险生活,形成了不论在甚么情形下,都尽量不便自己的意志完全丧失。也就是说,就算有外来的力量,要令我完全丧失意志,我也会下意识地反抗,竭力挣扎,保留一分,甚至半分自己的意志。
我的这种习惯,或者说这种本领,曾经得到过白老大高度赞扬。他说:甚么叫一灵不眠?这种情形就是!能够这样,就可以做到在最恶劣的情形下,也不至于百分之百随人摆布,可以在绝境之中,找出一线生机!
的确,这种能力在我的冒险经历中,不止一次地把我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我在当时,身处平静的环境,白素又在我的身边,实在和困境、危险等等不发生联系。可是习惯成自然,一产生了这种感觉,我就自然而然在思想上起了警觉,同时也开始反弹。
我先是和想把我推进睡眠状态的力量对抗──这一点,很多人都可以做得到,当人倦极欲睡的时候,有很多方法可以令睡意消除。
我觉得开始我很成功,我甚至想起白素就在我的身边,我缓缓转过头去,向白素看了一眼,刚好看到白素也正转头向我望来,四目交投之间,我只觉得白素眼神迷茫,神情恍惚。
我刚想问她为何如此,就看到白素口动了一动,像是想说甚么,我就让她先说。
可是我却又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这时候我知道自己的情形十分不妙,我清楚感到,我自己已经不能完全控制自己了,看来白素的情形也是如此。
(后来经过印证,情形果然如此──当时白素看到我,也是一片恍惚。而以后白素的情形,和我完全一样,所以不必重复叙述。)
我想把我的感觉告诉白素,可是我也只是略动了动口,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这种情形就像是我几日几夜没有睡觉,疲倦到了极点,已经处于半睡眠状态,虽然想要说话,可是却没有力量做到。
通常如果有这种情形出现,我都可以有能力克服──尤其是当身处危境之时,更能激起我的反抗意志。
可是当时我虽然感到情形十分不妙,却又丝毫没有身在危险之感,反而觉得全身暖洋洋、软绵绵的,很是舒服,叫人不想作任何反抗,只想舒舒服服睡上一大觉。
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令得我不由自主吁了一口气,眼皮也慢慢垂了下来。
那时候──在我双眼还没有完全阖上之际,我看到白素的情形也和我一样。
而就在那一瞬间,在白素半开半闭,就快要完全阖上的双眼中,我感到她正努力在用眼神向我强烈地传递讯息。
我和白素,长期以来生死与共,亲密无间,所以相互之间心灵相通,其程度虽然比不上陈景德陈宜兴兄弟和良辰美景姐妹,可是感应程度也非同小可。
这时候白素传给我的讯息虽然即使用的语言来表达也很复杂,可是我还是可以完全收到。
她在告诉我的话,同时也正是我想告诉她的。
她在说: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可能有外来力量控制了我们,可是又不感到有甚么危险,尽量保持自己的意志,尽量尽量
相信她要传递给我的讯息还没有完成,而她的双眼已经完全阖上了。
事实上就算她继续向我传送讯息,我也没有法子收到,因为我的双眼,几乎也在同时闭上。
如果不是在前几秒钟得到了白素的讯息,我能不能在双眼阖上之后,还保留一分半分自己的意志,真还很难说。
而这时白素的提示,再加上我自己原来就有这样的意愿,所以力量强大了至少一倍,这才使我能够在接下来的情形中,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实际上在当时或者在事后回想,都感到是在梦境之中多于现实生活。
所以,正确地说,应该是九分梦一分醒。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接下来的行动,自己所能控制的极少,只是保留了一分醒,知道自己的行动是受了外来力量的控制,身不由主。
我一生之中古怪的经历多至不可胜数,可是这种情形却还是头一遭。
由于我还保留了一分清醒,所以我知道自己的情形应该是处于被强大力量的催眠之下。
我对抗催眠术的能力很强,曾经试过一个号称是天下第一的俄国催眠大师,对我进行催眠,结果在我强烈意志的反抗下,他被我反催眠,昏迷不醒,好像一直没有复原。
可是这一次我却没有力量对抗──有一个很奇怪的情形,是我根本好像并不想反抗,我没有感到危险,虽然身不由主地在行动,也没有恐怖感,反而还感到好奇,像是在儿童时期,到甚么陌生地方去作探险游戏一样。
这种感觉真是古怪透顶──后来我当然明白了是甚么原因,可是当时如在梦境之中,确实百思不得其解。
说来说去,我究竟在半梦半醒之间,做了些甚么呢?
有必要先简单地说一说康维和柳絮在几小时之后,发现我和白素失踪了的反应。
是的,我和白素都失踪了!
康维根本不必睡觉,柳絮就尽量训练自己减少睡眠的时间──用她的说法是:人的生命有限,我和康维相处的时间,用来睡觉,太浪费了,所以要尽量减少!
那一晚上,我和白素走出了古堡之后,柳絮大约休息了二小时左右就醒了,她醒过来之后,第一句话就问我和白素是不是睡着了。康维回答她说我们还没有回来。
柳絮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立刻和康维一起去找我们,他们知道我们应该在湖边,可是康维挟着柳絮,绕着湖边低空飞行了三转,都没有发现。
然后他们又扩大寻找的范围,康维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照他的说法,方圆一百公里之内,别说是找两个人,就算是找两只蚂蚁,也找出来了!
所以在半小时之后,康维的结论是:岂有此理!卫斯理和白素不告而别了!
柳絮知道我们不会那样做,她瞪了康维一眼:绝不会!他们一定出事了!
康维对柳絮,本来一直百依百顺,可是由于他对自己太有信心,这也是因为他太像人的缘故,所以他指着自己的脑袋,笑着说道:他们两人要是在这里出了事而我不知道,那么我这个机器脑袋一定坏了。
柳絮摇头:你这样说,无非是夸耀古堡范围的防御设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