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青叹了一声:就算对方不是凶神恶煞,我只要看到对方不容易对付,我也不会贸然下车。可是,可是他讲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喷水池旁边人并不多,有几个人,我肯定他们不是我要见的人,就一直等看。等到三点五十八分,我看到了一个老妇人,提着一只方形的布包,向喷水池走去,一面在东张西望。我立即肯定了我要见的就是她!
我觉得有点好笑:一个老妇人,你就觉得好欺负,容易对付?
陈长青摊着手:别说笑,只是一个老妇人,我当然没有害怕的理由。我立时下了车,向喷水池走过去。当我走过去的时候,那老妇人已经在喷水池的边上坐了下来。我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向前去,并且在她的身前走了过去,仔细观察着她。
我道:你可以这样做,因为她以为打电话给她的人,一定是上次交易谈不成的那个买家,而不会是一个陌生人,她不会注意你。
陈长青道:的确,我在她身前经过之后,她只是望了我一眼,并没有十分留意。而我,却有很好的机会打量她,我愈看她,心中愈奇怪。
我道:是一个样子很怪的老巫婆?
陈长青大声道:绝不
我有点好笑:不就不,何必那么大声?
陈长青道:因为你完全料错了。那老妇人,我看已超过七十岁,穿着黑缎的长衫,同色的外套,戴着一串相当大,但已经发黄了的珠链,满头银发,神态极其安详,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势。这种气势,绝不是一般暴发户所能有。
我点着头,道:你的意思是,这位老妇人,有着极好的出身?
陈长青道:一定是,她的衣着、神情,全显示着这一点,我在她的身前经过之后,心中在暗喑对自己说:不应该戏弄这样的一位老太太,还是和她直说了吧!可是我看到她手中的那个包裹,却又疑惑了起来。
我喝了一口酒:包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陈长青道:包裹是深紫色的缎子,上面绮着花,虽然已经相当旧,但是还可以一眼就看出,绣工十分精美。这种专门用来包裹东西用的包袱布,在现代化的大城市中,根本已找不到的了!
我道:老人家特别怀旧,保留着旧东西,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陈长青道:当然,但是令我疑惑的,是包裹的体积相当大,足有三十公分见方!
我立时道:你曾说过,包裹是方形的,我猜紫缎子之中,一定是一只箱子。
陈长青道:自然是一只箱子,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是,那木炭放在这样大的一只箱子之中,体积也不会小到什么地方去吧?而她在电话中,曾告诉我木炭的价格,是同体积的黄金!
我哈哈笑了起来:一只大箱子,可以用来放很小的东西。
陈长青瞪了我一眼:体积如果真是小的东西,价值通常在黄金之上!你难道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被他驳得无话可说,只好道:那怎么样?总不成箱子里,真是一块木炭!
陈长青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我觉得,无论如何,至少要看看那箱子之中,放的是什么东西才好。于是,我转过身走向她,来到她的面前。我道:老太太,我就是你在等的人。她抬起头。向我望来,道:咦,怎么是你?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苦笑了一下,遇到这样的场面,相当难应付。老太太口中的他自然是上次议价之后交易不成的那个买主。她登那段广告,根本是给那买主一个人看的,自然想不到有人好奇到来无事生非!
陈长青道:当时,我并没有犹豫,说:‘他没有空,我来也是一样。’老太太好像很不满意,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打量了我一下:‘不是说好带金子来的么?金子在什么地方?’我道:‘金子带在身边,我总不能将金子托在手上!’
陈长青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才苦笑了一下:我自以为这样回答,十分得体。因为就算是一百两黄金,我也可以放在身边而不显露的。谁知道我这样一说,那老妇人立时面色一沉,站了起来,道:你少说瞎话,金子不在你的身边!
我望着陈长青:你知道她为什么立即可以戳穿你的谎话?
陈长青道:当时我想不透,但是我立即知道了!
我没有再说下去,陈长青续道:当时我道:‘是的,金子不在我身上。在车子里!’我一面说,一面向车子指了一指。那位老太太望着我,神情十分威严,我心中有点发虚,只好道:‘我是不是可以看一看那块木炭?’
陈长青说到这里,拿起酒杯来,大大喝了一口酒,才续道:我只当老太太一定不肯,谁知道老太太听了我的话,叹了一口气:‘谁叫我们等钱用,只好卖了它.实在我是不愿意卖掉它的!’她一面说,一面解开了包裹的缎子,在缎子里面,果然是一只箱子,那是一只十分精致的描金漆箱子,极精致,上面还镶着罗甸。箱子露出来之后,老太太取出了一串钥匙来。箱子上的锁,是一种古老的中国锁,我也留意到,她取出来的那一串钥匙,也几乎全是开敞古老中国锁用的。她在那一串钥匙中,立即找到了一枚,插进了箱子之中
我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别废话了,箱子中是什么?一颗人头?
陈长青瞪大了眼:如果是一个人头,我也许不会那么吃惊!
我道:那么,是什么?
陈长青大声答道:一块木炭!
我眨了眨眼,望着他:一块木炭!你看清楚了?
陈长青道:那还有什么看不清的,一块木炭,就是一块木炭,有什么特别,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这是一块木炭!
我立时道:木炭有多大?
陈长青道:那是一块相当大的木炭,四四方方,约莫有二十公分见方,是一块大木炭
我嗯地一声:我早知道不论是什么,体积一定相当大,所以老太太一眼就可以看出,你没有将同体积的黄金,带在身上!
陈长青道:是啊,我一看到这一大块木炭,我也明白了,这么大的一块炭,同体积的黄金,重量至少超过一百公斤!这位老太太一定是疯了,一块木炭,怎么可以换一块同样大小的黄金?当时,我叫了起来:真是一块木炭!
陈长青又道:老太太有了怒意:‘当然是一块木炭!’我叫道:‘真是一块木炭!’我一面说,一面伸手去取那块木炭,我才一拿起那块木炭来,老太太一伸手,在我手背上重重打了一下,木炭落回了箱子之中,老太太又推了我一下子,将我推得跌退了一步
我忙道:等一等!你体重至少六十公斤,一个老太太一推,将你推得跌退了一步?
陈长青道:是的,或许当时,我全然不曾预防,太惊诧了,或许,她的气力十分大。
我皱着眉,心中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件事。
我没有将我想到的讲出来。陈长青道:我一退,老太太就合上了箱盖。我指着箱子:‘老太太,那真是一块木炭!’我刚才已将木炭拿起了一下子,所以我更可以肯定那是一块木炭。老太太怒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我想解释,可是还没有开口,双臂同时一紧,已经在身后,被人捆紧了双臂。
我坐直了身子,陈长青因为好奇,所以惹麻烦了!对方可能早已知道陈长青不是他们要见的人,所以才派了一个老太太,带了一块真正的木炭来。本来,这宗不知道是什么交易,但无论如何,陈长青得到了他好奇的代价:他要吃苦头了!
陈长青喘着气:那在背后抓住了我双臂的人,气力极大,我挣了一挣,未曾挣脱,而我的尾骨上,却捱了重重的一击,我想是我背后的那个人,抬膝顶了我一下,那一击,令我痛彻心肺,眼泪也流了出来。
我点头道:是的,在你身后的那个人,是中国武术的高手,他击中了你的要害,如果他出力重一点,你可能终身瘫痪!
陈长青道:别吓我!当时我痛得叫了起来。老太太道:‘放开他算了,这个人一定是看了我们的广告,觉得好奇。’我身后一个声音道:‘不能便宜了这家伙!’老太太道:‘放开他!’我身后那人,不情愿地哼了一声,推得我身不由主,向前跌出好几步,一下子仆倒在地上,当我双手撑着地,准备站起来时,我看到了在我身子后面的那个人!
他讲到这里,脸色又转得青白。
我也不禁给他这种极度惊怕的神情,影响得紧张了起来,忙道:那个人
陈长青吞了一口口水,发出了格地一声:那个人那个人只有半边脸!他略停了一停,又尖声叫了起来:这个人只有半边脸!
他的叫声之中,充满了恐惧感,可是我却呆了一呆,不知道他这样说法,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只有半边脸这是很难令人理解的一种形容方法,所以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陈长青又连喘了好几下,才道:你不明白么?他只有半边脸?
我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陈长青自己抓过酒瓶来,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酒,用手指着他自己的脸:他只有半边脸,这个人的脸,只有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人只有一边脸!一边,不是半边!
陈长青显得又是恼怒,又是着急:谁和你来咬文嚼字!这个人,他的脸,半边一边和常人一样,另一边,根本没有!
我皱起了眉:对不起,请你静一静,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还不十分明白。这个人,他的一边脸,是和常人一样的?
陈长青连连点着头。
我又问道:这个人的另一边脸,完全没有?
陈长青又连连点着头。
我笑得有点无可奈何:这,不单我不明白;我想任何人都不明白。你所指的脸,是单指面颊呢?还是指包括了鼻子、眼睛其它器官?如果这个人根本没有另一边脸。是用什么来代替他原有的半边脸的?或者你的意思是他没有半边头?另一半头不见了?
我发出一连串的问题,可是陈长青的神情却愈来愈是恼怒,我才说完,他就用力在几上,重重拍了一下:别再说下去了!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自己叙述不清,我想问清楚,你发什么脾气?
陈长青大声道:本来,我清清楚楚知道,这个人没有半边脸,可是给你一夹缠,连我自己也糊涂起来了!
我摇着头:这更狗屁不通了,你见过这个人,你应该可以形容出这个人确切的样子来!
陈长青怒道:谁会看到了一个只有半边脸一边脸的人之后,再仔细打量他?
陈长青说来说去,可是我仍然无法明白那个只有半边脸的人是什么样子,而且我也看出,在陈长青余悸未了的情形下,我也无法进一步问得出!
我挥着手:好,先别理这个人了,你看到了他之后,又怎么样?
陈长青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当然是逃走,这个人的样子,太可怕了!他只有半边脸!我当时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要从口中跳了出来,我想我开始逃走的时候,根本是急速地在地上爬出去的。等到爬出了若干距离之后,才能站起来,奔向车子。我听到那个人,在我的身后,发出可怕的笑声,他竟一直追了上来!
我道:其实你只要稍为冷静一下,就不该如此害怕的。那个人既然放开了你,他就不会害你!
陈长青瞪了我一眼:冷静!冷静!一个只有半边脸的人,在你身后追过来,你还能冷静?
我在这时,始终弄不明白那个半边脸的人是什么样子的,这自然要怪陈长青,因为他始终未曾说清楚这个人的样子。
我道:然后你陈长青道:我进了车子,居然发动了车子,当我开着车子,准备逃走之际,那个人那个半边脸的人,竟然不知用什么方法,攀住了车子,且将他的头,自窗中伸进来
陈长青讲到这里,俯身,伸过头来接近我,一直到他的脸,和我的脸相距不过十公分的距离才停止,神情惊恐莫名。
这一下,他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我倒明白了他的意思。我道:他一直伸头进来,距离你就像现在你和我一样?
陈长青缩回头去,坐直了身子,点着头。
我道:你和他曾隔得如此之近,那么一定可以看清他是什么样子的了?
陈长青叫了起来:你怎么啦?我早已看清他的样子,也告诉过你了,他是一个
我不等他说完,就接上了口:只有半边脸的人!
陈长青瞪着我,我道:好了,以后呢?
陈长青道:我还有什么做的?我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他!
我吃了一惊:当时。你在驾车!
陈长青道:是的,而且车速很高,我闭上眼睛,向前直冲,当然,偶然也睁开一下眼睛来,那人在我第一次睁开眼睛来的时候,已经不在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可是,我怕他再出现,所以,一面向你家里驶来,仍然是睁一会眼,闭一会眼!
我站了起来,这就难怪陈长青才来的时候,差点驾车将我撞死了。
我道:行了!你这样驾车法,没有撞死人,没有撞死自己,运气太好了!
陈长青也站了起来,走近我,吸了一口气,神情极其神秘:卫斯理,这个人,我看不是地球上的人!
我听了陈长青的话,实在有点啼笑皆非!
不是地球上的人这句话,是我惯常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