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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双手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平熠,我把你当做天底下最了解我的人。可你如今有了难言之隐,我却无法得知你的难过,我该有多煎熬?也许你不想说,可我希望你为了我,为了让我不要难过,告诉我好吗?
孟平熠抬眼,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心中那股痛逐渐被她的声音与笑容抚平。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闭上眼沉沉叹了口气:当年母亲送我入京时,跟我说,你们孟家人不是喜欢强出风头吗?如今你去了京城,若不能出人头地,就不要回来了。
母亲冷冰冰的话语仍在他的耳边。这些年,他努力摆脱质子身份,成为宋恒林养子,成为世人夸赞的小侯爷,可锦书寄入蜀中,了无回音。
他入朝堂、上战场,百姓称颂,人人称赞,可锦书寄入蜀中,依然了无回音。
他不知道母亲说的出人头地是何意思,又或者,只要他再多想一点点,就能知道那句话仅仅是一句讥讽之言罢了。
可他不愿细想。
宋似卿见他闭上双眼,心中难过到无法呼吸,她紧紧拥抱着他,难以想象一位母亲竟然称呼自己的孩子为你们孟家人,听起来她根本没把孟平熠当做自己的孩子。
宋似卿想问原因,可见他这样难过,她哪里还忍心。
于是,她找到王如松。
王如松已步入中年,想起十五年前的事仍是一阵叹息:其实,也怨不得我妹妹。谁不晓得先帝的脾气,裕亲王兵败逃至蜀中,我那妹夫顾念同族之谊,放了他一马。可他却没想过他的行为会惹怒先帝,害了他的妻儿。
那时王氏身怀六甲,已近临盆。孟禄锦却因一时心软,害了整个王府,也连累了她的母族。
王家也曾是蜀中士族,因为此事被连累多年,直到孟平熠以小侯爷的身份在朝堂之上立足,才重新得到启用。
可王氏始终有恨,恨他逞强,恨他未曾考虑过她的安危。她失去了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也因此迁怒到了另一个儿子的身上。
王如松叹了口气:这些年我时常与平熠通信,告诉他蜀中王家始终是他的后盾,就是怕他记恨他的母亲,忘了蜀中的家人。宋小姐,我听说您和平熠互相有情,或许,你能从中帮着劝劝。
宋似卿听完这些话,心中感慨。起身向王如松行了大礼:多谢舅舅!不管王如松对孟平熠的关怀有没有利用,至少在他得不到母亲关爱的这些年,是这位舅舅弥补了一些。
王如松受宠若惊,赶忙回礼:不敢当。宋小姐我也不瞒您,我王家在蜀中还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全靠宋侯爷的提携。我是真的希望你能与平熠走到一起。
宋似卿笑着:这是自然,没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每天的晚饭后,孟平熠都会来她的屋子里坐坐。自从在侯府,这就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孟平熠一进屋就看见她在沏茶,自打他学会了她沏茶的手艺后,她便很少再沏茶了。
孟平熠知道她有话想说,慢慢坐下,静默不语。
宋似卿一遍一遍地泡茶,屋内安静地只有窗外的风声,直到茶香四溢,她才开口打破寂静: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柳州。
孟平熠笑了声,早知她要说这个:若她不想见我,我去也是徒劳。他语气淡淡,可声音自喉咙处传来一丝颤抖,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失落。
宋似卿不疾不徐,慢慢将泡好的茶递到他手边:若我说,她命不久矣,你还会不会躲着,不敢见她?
孟平熠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不可置信地抬头。
宋似卿慢慢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神情散漫,语气平静,好像在说些无聊的闲话:你还记得我做的那个梦吗?从前我只告诉你,我把你逼回了蜀中,却并没有告诉你具体原因。
宋似卿顿了顿,看了他一眼,怕他难以承受,却又不得不告诉他:大约是两年后吧,蜀中来信说你母亲病危。当时父亲遭人陷害,安平怕你回到蜀中之后,无人搭救父亲,不得已向你隐瞒了你母亲的病情,以致你没有见到你母亲最后一面。而我在傅叶的授意之下,以此挑拨,逼得你与宋家义绝。
宋似卿沉沉叹了口气。这一切自然是傅叶与沈鸿的阴谋,可对于她来说,就算是回想,也是一种残忍。
孟平熠手指微颤,手中的茶几乎拿不稳。
两年。宋似卿的话萦绕在他耳边,久久不散。良久,他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握紧了茶杯。再睁开眼时,眉目清明:似玉,我们走!
一天也好,一年也好,他要回去见她。不管她认不认自己,不管她会不会将自己拒之门外,他都要回去见她!
宋似卿看着他的坚定,心中宽慰,她紧紧地抱住他:我陪你。
第91章
自十几年前孟禄锦被褫夺封号后,恭留王府日渐萧条,可近些日子又重新热闹了起来。尤其是柳州郡守从巴州回来后,几乎是天天登门拜访。
路人瞧着这架势,忍不住感叹,得势、失势,果然都是一朝一夕的事。
孟府内,好不容易送别了柳州郡守,王氏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揉着额头:难怪都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从前怎么不见他这般热络。
她已至中年,容貌并不年轻,但行为举止端庄娴静,纵使再疲惫也不会失了一点风度。
姜嫂清点了礼品后,回到王氏身边,满目欢喜:这不都是少爷有出息了吗?她细心地为王氏揉着的额角,近来,她的头风病愈发重了。
王氏半靠在椅子上,听见她提起少爷,嘴角微微扬起,可片刻后又立刻板着脸:哪有什么少爷,以后不许胡说。
姜嫂伺候了她几十年,才不理会她的口是心非:夫人,听说少爷现在在巴州跟舅老爷在一起呢,想来很快就回来了。
王氏听见这话,呼吸忽然变得快了起来,但很快又被她压下去,她侧过头去哼了一声:他若想回来,第一天便该回来。他若想不回来,我也绝不会去请他回来!
姜嫂见她又耍起了脾气,不禁怨恼道:我看呀,少爷就是被您吓得不敢回来。这些年,他给您写了那么多信,您也不知道回一封。
王氏闻言,猛然睁开眼握紧拳头,瞪着姜嫂,语气急促道:从前他是别人的儿子,我为何要给他回信?我又算什么?
好好好,不回不回!都是少爷的错,等他回来,必要好好罚他!眼见了夫人的脾气又要起来,姜嫂赶忙安慰着她。王氏打小娇惯,从来不知服软,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
可姜嫂最了解她。嘴最硬,心最软,哪怕遍体鳞伤也绝不愿意低一下头。
当初王爷被贬为庶人,夺了王位与封地,可宅子、铺子什么的仍在手中,日子并不难过。但夫人无法原谅他的自私,她一气之下回到了母家,至死不愿与他相见。
别人都说是夫人势力眼,瞧不上王爷了。可王爷死后,她却不顾众人的反对,独自回到了孟府,以单薄的身体撑起了整个家。
天底下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倔强又别扭的人了。
姜嫂贴心地为她揉着额头,王氏也在这种舒缓中,慢慢冷静了下来,闭上眼睛再不愿说话。
', '>')('屋外头不知发生了什么,渐渐吵嚷起来,姜嫂向外看了一眼:怕是又有什么八百年不见的亲戚找上门来了。夫人,您先歇着,我出去看看。
王氏点了点头,自己揉起了脑袋。
没多久,姜嫂回来了,脚步说不出的轻快,她欢欣道:夫人,门外有一位姑娘求见。
姑娘?王氏睁开眼,可认识是什么人?
姜嫂摇头:她说她是算命先生。
王氏起了疑心:一个女子,不安心相夫教子,做什么算命之事?八成是个骗子,竟敢到孟府招摇撞骗,给我撵出去!
她皱着眉,语气凌厉,但头痛难忍,不一会儿气势便短了下去。
姜嫂赶紧走上前来为她轻揉额头:夫人不必动怒。这丫头说她既是算命先生也是大夫,算准了夫人头痛难忍,特地来瞧瞧。
王氏疑惑地看了眼姜嫂:她怎么知道?王氏素来要强,除了经常上门问诊的徐大夫,没有人知道她有头风病。
姜嫂摇头,笑了笑:老奴也不知道,不过我瞧着那姑娘长得漂亮,一股子机灵劲儿,活似天仙下凡,恐怕真是让她算着了。
王氏瞪她一眼:胡说,什么天仙下凡,这世上哪有天仙。
姜嫂笑道:不管是不是,咱们不妨瞧一瞧。夫人您的头痛越来越厉害,徐大夫都束手无策,老奴瞧着心疼,说不准她真有什么法子呢?
姜嫂见王氏犹豫,又劝道:而且,也不知这姑娘从何处知道您的病,她还知道些什么?即便她是骗子,咱们也要当面拆穿她,否则她出去把您的病情大肆宣扬,舅老爷那边又该担心了。舅老爷一知道,少爷也该知道了。
王氏微怔,想到儿子就要回家,想到他们母子僵持了这么些年,自己决不能再他面前示弱,便起身道:咱们出去看看,我倒要瞧瞧是哪来的天仙。
姜嫂赶忙扶她起身,心中暗笑,到底激将法对夫人才是最有效的。
王氏步履从容,一派雍容,她慢慢走入厅堂,正见一女子坐在堂内。那女子起身行礼,明眸善睐,笑颜如花,王氏一时愣神,竟真有些信了所谓天仙下凡。
姑娘说自己是大夫?不知尊姓大名?师从何方?王氏坐到上位,温柔地看着这女子。
女子笑道:孟夫人,小女无名无姓,无师无门,偏有一门手艺专治头痛,恰巧只听说夫人头痛难忍,特地登门来瞧瞧。
王氏见她隐瞒身份,一听就知道她说的全是胡话,不禁怀疑她的来意。可瞧着她欢欣喜庆的笑容,竟不忍心拆穿。想着听听她的胡话也能解解闷子,便道:你有什么法子?
女子挺直了小身板,笑得愈发甜美:小女有一门祖传的按抚手艺,只需在印堂、百会、凤池等六个穴位,按抚半个时辰,保证夫人头风病大大减弱。
哼!一派胡言。王氏斥了她一句,徐大夫乃是京城刘院判首徒,他都没法子,你竟敢大言不惭?
女子丝毫不惧:有没有效果,试一试就知道了。
姜嫂见状也在一旁帮腔:夫人,咱们就试试吧。一不吃药二不施针,也不必担心她有什么坏心思。
王氏看了眼姜嫂,又瞧了眼这女子:如何按抚?
女子看向姜嫂:麻烦这位姑姑准备一个房间,不许有人打扰。夫人,在按抚过程中,您需要完全的放松,而且闭上眼睛,绝对不能睁开。
可以。王氏点了点头。
见王氏点头,姜嫂立刻按照这女子的说法准备了一个房间。王氏看着她如此勤快,一时沉默,任她俩忙来忙去。
昏暗的房间内,王氏头上的首饰被取下,青发缓缓垂落。女子手法轻柔,王氏渐渐感到舒适,不知何时陷入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王氏被姜嫂唤醒,女大夫已不在房内。她轻轻摇了摇头,头痛果然减弱了许多。她又伸手摸了摸头发,想让姜嫂帮她梳妆,却发现发髻已经梳好。
我睡了很久吗?怎么不叫醒我?连发髻都梳好了。王氏嘟囔了一句。
姜嫂笑道:老奴一直在屋外,刚进来,这发髻不是老奴梳的。
哦?王氏疑惑了一声,伸手摸了下发髻。忽然,她的神情开始慌乱,声音止不住颤抖,双手不停在桌子上寻找,却什么也找不到,镜子,把镜子拿来!
姜嫂见夫人这般慌张,顿时眼中含泪,明知故问道:怎么了?要镜子做什么?
王氏不理她,自顾自找起了镜子。姜嫂怕她受伤,连忙拿过藏起来的铜镜举到她的面前。镜中的女子,鬓发如云,意欲长乐无极。
是长乐髻!是他!王氏声音哽咽,却又不敢相信,不是,不是他。我对他那么坏,他怎么还会记得。
她慌张地握住姜嫂的手:是谁?是谁给我梳的头?
姜嫂道:是那位女大夫!
王氏睁大了眼睛:快把她喊进来,快!
女子本就在门外,听到她的声音,巧笑盈盈地走进来:见过夫人,夫人醒了?
王氏一边颤抖着抚摸发髻,一边质问道:这个发髻,你如何会?
女子偏头,一脸无辜:小女猜的,我算准了夫人喜欢这个发髻。
你胡说!王氏再不跟她打哈哈,他人呢?
什么人?
我问你,他人呢?王氏厉声喊道,可眼泪却随着声音一块儿奔涌而出,我的平儿,他人呢?
一直笑盈盈的女子忽然收起了笑容,板着脸怒视着她:没有人,什么平儿、熠儿,你什么都没有!
你胡说!王氏声音渐渐软了下来,瘫坐在椅上。
我胡说?他恢复身份已四月有余,为何迟迟不来见你?为何他来了蜀中却一直待在巴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些年你是如何对他的?他早就被你扔掉十几年了,你不会真以为他还会来见你吧?女子毫不留情地讥讽道。
不!我没有扔掉他,他在哪,我要见他!王氏仓皇起身夺门而出,却猛然撞进一个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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