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秉长老,我随后就到。他稍作收拾,便带上了凑热闹的谢灵韵,一齐赶到了龙武院。
进入这宽大如演武场的院落,谢渊就看到身影如同标枪般挺立、面容一丝不苟的谢秉站在场中,静静的注视着子弟们练武。
而有他亲自监督,哪怕这里许多子弟都是谢家的天之骄子、各支的宠儿,也一丝一毫都不敢放松,大气都不敢喘。
谢渊见状,微微点头。谢家的人才不曾断绝,便有龙武院的功劳。
他漫步上前,对着谢秉微笑道:
龙武院人才辈出,秉长老劳苦功高。
练功的子弟们都注意到了这个新任家主的到来,一边练功,一边悄然挪过目光。
见谢渊如此说话,他们都是有些瞪眼睛。
他这家主当的还真像模像样,真来视察啊?
这么年轻敢跟秉长老如此说话,他们便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
谢秉看到谢渊过来,刚毅的面容扫了他一眼,然后竟然理都不理,直接转头对着面前一名子弟大喝道:
分什么神?没见过人么?
那名弟子一个激灵,赶忙全心全意的练功。
谢渊见谢秉似乎没有理他的意思,自顾自站了过去,也不见外:
秉长老,难得找我,不知有何事啊?
谢秉这次看着他,慢慢道:
不着急,等我带完这批学生。
说罢,他就不再理谢渊。
练功的子弟们都是眼珠乱转,感觉新任家主不能服众的消息,果然是真的。
只是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在背地里,结果谢秉当着众人都如此明显,让他们这些年轻子弟都看得分明,恐怕问题已经不简单。
不知接下来会有什么热闹?说起来谢渊比他们许多人年龄都要小,坐这个位置本也是难为他了。
众人一边练功,一边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谢渊见谢秉有意要晾着他的模样,微微一笑,也不发作。若是当着如此多的人面前红脸失态,那才是遂了有些人的心愿。
谢秉不急,他也不急,他就在旁边看着。
不过一会儿,谢渊忽然对着前面一个练剑的子弟:
你这剑留力多了,明明是攻式,力留多便让了先机。不妨再加一分半的力道试试。
那子弟听了,微微一愣,下意识看了谢秉一眼。
谢秉眼睛一眯,扫了谢渊一眼,而后又看着子弟,没有说话。
那人见状,犹犹豫豫的将刚才的剑招又使了一遍。
结果他这下剑招顺畅且犀利,感觉果然和刚刚大不一样,不由眼睛一亮,将一套剑招完整的使了出来,然后颇为高兴的叫了一声:
我明白了!谢过……家……额,谢谢指教了!
他拱了拱手,在谢秉的目光下将有些别扭的称呼敛去。
谢渊呵呵一笑,摆了摆手:
客气了,身为家主,指点子弟练功也是分内之事。
众人见他老气横秋、言之凿凿,皆露出怪异的神色。
他才多大?才多少修为?真把自己当能指点人的家主?
但要说他说的有问题,好像也没有……要说没问题,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众人默默练功,谢渊在场中漫步,又站到另一名练枪子弟的不远处,看了一会儿,连连摇头:
枪是破阵兵,这么多守势,倒不如直接拿两面盾牌。
那人闻言,略有不服:
以家主之见,在下这枪该怎么使?
他在家主二字上下了重音,全场都听得到,不少人顿时抿起来嘴。
谢渊看得出他的不服,微微一笑,将佩剑抽出:
你若觉得刚刚那一招使得好,就试试看能不能让我退一步。
那人闻言,目中精光一闪。
他可不是普通的子弟,同样是三变境的精英武者,和谢渊同处一境。
见谢渊单手持剑,另一只手背在背后,脚下随意站着,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样,他哼了一声,道:
那便得罪了。
不用留手。
谢渊嘱咐一句。
那人本也没打算留手。他眼神冷淡,举起长枪,微一运气,然后枪上起舞,梨朵朵,猛地刺向谢渊。
枪尖无影,旁人都看不真切枪头在何处,不由惊呼:
骏哥儿的枪法又有进境了!
是啊,明明这么厉害,真不知道……额。
他们惊呼声才响,就见谢渊的长剑竖起轻轻一拨,就将看不清的枪头从面前的枪影中直接拨出。
谢骏长枪陡然一歪,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观众为谢骏而起的赞叹声戛然而止。
谢骏目光中有些难以置信,看着谢渊手中没怎么用力的剑,再看看自己的枪,一咬牙:
再来!
好!
铛——
同样的方式,谢骏又是一个踉跄。
再来!
行。
这次不算。
没问题。
……
我刚没使力。
嗯。
连续数次,谢骏逐渐发狠,甚至已经使出浑身解数。
然而谢渊就是不丁不八的站在那里,一手背在背后,一手拿剑随便挡着,就将谢骏的枪全部挡下,毫不费力。
旁观的子弟都已经张大了嘴,他们听说这家主明明也就是才入的三变境不久吧?
同境界对阵,还是用剑对枪,怎么可能跟大人打小孩、宗师指点后辈一样,如此轻松写意?
这,他们真是一个境界吗?就是谢维、谢淳他们,碰见谢骏迅猛的枪招,也不可能这样随便的接下!
他是胜过谢淳,实力极强。但是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就不是实力的问题,完全像不在一个境界。
谢渊看谢骏已经双目发红、开始怀疑自己了,便不再继续,而是趁他再度出枪时,喝道:
长枪破阵,一往无前,当是这般使的!
谢渊长剑陡然变了发力的姿势,突得往前戳去,如同一条破阵的长龙!
叮的一声,枪剑相对,谢骏握不住长枪,一下松手。
长枪向后飞落地面,谢骏望着谢渊的这一剑,面目震颤,双手微抖。
他感觉得到,谢渊没怎么用力,但那一剑、不,那一枪的枪势,让他完全抵挡不了。
看明白了吗?
谢渊微笑着问。
谢骏回过神来,回味着两人出枪的不同,顿时神色变化。
他用力一拱手:
谢谢指教。
谢渊摆摆手,扫视了周围一眼,笑道:
接着练啊,看我干什么?你们不练完,我都得等秉长老。
旁边静默围观的子弟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在复杂的心情中继续练功。
谢渊就在子弟中游荡,时不时的指点这个,点评那个,而被他讲评过的都感觉受益不小,一时又惊又喜,不亚于被师长单独指导。
很快的,众人便发现,这个小家主,好像指点他人真有一套?他们不敢小瞧,反倒期待起谢渊走到自己身边。
谢渊看着九成九都是用剑使枪的谢家子弟,以他剑道上的造诣、以及焚天灭道枪熟练的见解,不要说这些最多就刚到三变境的子弟,就是谢维等人,他也可以和他们讲解一二。
谢秉在后面一直看着,眼睛眯起,精光内蕴。
自由练习。
他突然喝了一声,然后不再在场边指点,望着走过来的谢渊,打量了他一眼,淡淡道:
你觉得,自己练得很好?
我觉得一般,但伏长老说还成。他还说,我的年龄、我的进境,是他生平仅见。
谢渊微笑着说。
谢秉顿时沉默。
镇武长老的地位,在族中向来仅次于族长。而如今谢奕沉睡,谢渊不能服众,谢伏既是家族中辈分极高、地位最高之人,又是武道修为最强之人。但凡他发过话,无人敢造次。
谢秉移过目光,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而是招过来三个人。
谢渊见这三人,没什么印象,正有些奇怪谢秉叫他们来干嘛,便听他说道:
此三人是金陵姚氏派来习武的,本该由谢奕教导。现下谢奕教不了他们,进度耽搁。年关将至,他们又该回去金陵,你说该怎么办?
谢渊看着三名姚氏子弟,这才想起来这三个人的来历。
当初谢奕带他出姚家,曾经应诺要亲自教三名姚氏子弟练功三年,以弥补他杀了姚天川的损失。
看来这三人就是留学生了。
谢渊微微蹙眉,扫过三人,淡淡道:
你们要找我二叔练武?
诶,这个,不是……是。
三人看到谢渊不太友善的目光,都是后背微微发紧。
谢渊的目光,对姚氏的年轻人仿佛自带压迫感。
特别是姚天川都被他无声无息的整死,而他还在姚家大摇大摆呆了那么久,姚氏众人都恨得牙痒痒,私下没少发狠话,见面定要食其肉啖其血。
然而真见面了,感受着谢渊不加掩饰的煞气,联想到他的名声、实力和表现,联想到他对姚家的敌意和破坏,三人都有些犯怵。
谢奕教不了他们后,他们虽然惋惜,但是能在龙武院练武、用度又是不缺,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跟谢秉说了一声,其实不过是为了要点更好的条件,想要他多亲自教导而已。
结果不知道谢秉怎么想的,直接就把谢渊叫了过来,三人顿时有些后悔。
他现在都是谢氏的家主了,真要把他们三人怎么样,又能如何……
见三人有些紧张的模样,谢渊平静道:
二叔身体有恙,暂时教不了你们。你们还非要他教导的话——
他声音拖长,慢慢道:
那只有我来教你们了。
诶?不用不用。
为首的人双手连摆。
没事。反正你们只是要当谢氏家主的徒弟,谁是家主你们又不在乎。是不是?
不……
来嘛。都是使剑的,是么?
谢渊笑眯眯的:
拔剑,快点。
三人脸色发白,十分不利索的拔起剑来。
家族里同一代中最耀眼的剑道天才姚天川都是谢渊的剑下亡魂,他们能怎么办?他们也很绝望。
见三人吞吞吐吐的将剑握好,谢秉皱了皱眉头,这三人太不成气候了,见到谢渊竟然如此怕。
他没想到谢渊的名字对姚家子弟来说实在是有些阴影,一时只是大摇其头,觉得姚家的没落果然是有原因的。
但无妨,这三人本身不能给谢渊造成麻烦,谢渊若带着私怨整治了他们,同样是可以参一本家主失仪的。
然而谢渊的表现出乎了四个人的意料。
他等三人拔出剑来,没有要教训他们的意思,竟然真的一板一眼的教起他们剑法。
姚家的剑法,他还真知道一二,甚至秋风楼的秋风落叶剑造诣不低;而不是姚家的剑法,他更是造诣非同一般,尽可以指点他们。
当然,其他的剑法就免了,帮他们姚家剑法进益,教他们点剑理自无问题。
三人愣愣的看着谢渊演示,而后渐渐目光灼灼,用心起来。
他们不是修为极高的,但是姚家专门选的年轻悟性高的好苗子,一看谢渊演示讲解,便知道不一般。
谢渊演示完,又让他们练,然后一招一式的给他们改进,真如师傅带徒弟一般。
等剑法练了两套,三人皆是有所收获,谢渊又问:
你们练的小金河功?大金河功?有什么问题,我可与你们解答。
姚家的留学生顿时面色微妙,大金河功流落出来就算了,还要谢家的人来教?
但以姚家现在的状况,谢渊九层的大金河功,实际上都排在上游了。
三人心情复杂,然后争先恐后的开始请教。
谢秉早就避嫌的离开,谢渊和他们讲了约莫半个时辰内功,然后看看天光,道:
你们回金陵之前,每日我教你们半个时辰剑法,半个时辰内功。等年关过后,你们再来,皆是一样。
剑法且不论,大金河功上的收获,却是谢奕都没法教给他们的。三人对视一眼,感觉今天需要消化的极多,谢渊是真没怠慢他们。
目光复杂中,三人行了一礼:
谢过谢家主。
等打发了三人,谢渊正说要走,谢秉忽而又出现了。
他站在谢渊身前,标枪般笔直而高大的身躯颇有压迫感,刚毅的面孔上眼神深邃,盯着谢渊。
我以为你会不待见姚家。
不待见是不待见的。
谢渊摇摇头,平静道:
但是二叔给了姚家承诺,他若不能践行,作为继任家主、作为侄儿,自然要代他行过,不能令他、令谢家失信。
谢秉打量他两眼,慢慢道:
但你也不用对他们倾囊相授,他们毕竟是姚家的人。若说姚家最为仇视谁……
他看着谢渊,言下之意无需赘述。
谢渊笑了笑,淡然道:
剑法、内功,我教给他们又如何呢?
在我身后的人,我从没有回头看过。
他看着谢秉,笑吟吟的:
我只看前路。
望着谢渊离开的背影,谢秉慢慢咀嚼着他的话语,眼神闪烁。
年关已到,陈郡瑞雪纷飞。
谢氏族地张灯结彩,孩童穿着新衣,在雪中四散狂奔,一派热闹。
除夕这天中午,按例是家主招待众位长老吃个团年饭,总结一年家族收获,展望新年新气象云云。
谢渊新官上任,自也要办这宴会。倒不用他操心,这些事情,崔萍君都给他处理好了。
只不过,谢渊作为家主主办的宴会,有些冷清。
近二十人的座位,竟然有一大半是空着的!
谢钧坐在上首的谢渊近处,有些皱眉:
有些难看了啊……
谢渊倒是笑了笑,都在意料之中罢了。他上任那一次的长老大会,注定会是人来的最多的那次,后恐有来者了。
没事,人少了我们多吃菜。
谢渊半开玩笑道,不过这句玩笑并不能引起钟鸣鼎食的谢家长老的共鸣。
崔萍君摇了摇头:
让灵韵来好了,她还嚷嚷着凭什么不能上桌?说要早点成为宗师,吃中午的饭呢。
早就说让她直接来了。
谢渊笑眯眯的。
说话间,突然有仆役带着一个白眉白发的道士打扮老者进来,道:
羽长老到!
崔萍君和谢钧一见,顿时露出喜色。
谢羽便是谢家现在年纪最长的长老,曾游学求道数十年、晚年回归家族的辈分极高的人物。他不喜热闹,有时并不会参与家族的事情。如这团年宴,前几年便缺席的多,来的少,谢渊他们也没想到他会前来。
谢渊赶忙起立迎上,恭敬的一揖到地:
见过羽长老!
呵呵,小家主多礼了。
谢羽也打了个稽首,慈眉善目,颇为随和。
崔萍君连忙搀扶着谢羽上座,尚未坐好,又有人通传:
雷长老到!
谢谦管事代镇武长老到!
一名粗豪的汉子和一名中年男子联袂而至。
前者谢雷不担职务,却是谢家有名的武痴,修为极高,通了天地双桥,飞龙榜上有名。
后者谢谦便是谢伏的儿子,谢伏不能出面,便是谢谦代来。
谢雷龙行虎步的走进来,扫了宴会厅一眼,嘿了一声:
都不爱吃饭,我来吃!天天不吃饭就知道蝇营狗苟的,怪不得练功都不成!
谢渊正要上去见礼,就挨了谢雷一巴掌,重重拍在肩膀上:
嗯,挺结实的,问好就免了。
他自顾自坐在谢羽身边,去给谢羽请安。
谢谦面目随和,对谢渊极友善,他自然知道父亲极为看重这名年轻的家主,温和道:
父亲专程派我前来,说他不能参加家主第一次新年宴,是为遗憾。
伏长老客气了,我等会就带食盒去武库。
谢渊心中涌过暖流。
谢谦微微一笑:
父亲也说过让你早点去练功,别浪费时间。
几名在意料之外的长老来到,宴会厅便没那么空旷。
谢渊见时间差不多,正要宣布开始,忽听下人提高了声音:
龙武院谢秉长老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