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四行字。
白纸被划分成四个区域,各写着一行字。
一、完成张云江的遗愿。
二、看不顺眼王八羔子。
三、看不顺眼小谢同志。
四、没啥理由就是想玩。
当这些文字映入眼帘,张云江骤然间惊愕地失了神。
他看不明白后面的三行字。
但能看懂第一句。
也认得这张纸上老练遒劲,颇有风骨的笔迹。
是老友熟悉的字迹。
是遥远的少年时代里,他亲手教的字体。
他的书房桌上始终放着另一张字迹相同的纸条。
——我顿悟了!等老子过两天回来杀你个丢盔弃甲!
自称顿悟的老友,久久没有跑来找他切磋,究竟是躲到哪里去琢磨围棋了?
玉行。
……郁航。
像幻觉般,最幸福的一周。
原来,这才是他不懂的事。
当袁玉行跟棋室外的郁白交换完眼神,重新收回视线看向屋里的时候,摆在棋桌上的白纸已写下了一行极具风骨的文字。
执笔的老人像是在边写边想,目光时而停落在半空中,失却焦点,仿佛在怔然出神。
时而又看向对面眼睛红肿的孩子。
袁玉行规规矩矩地端坐在蒲团上,安静地等待着。
坐姿与另一个蒲团上的老人如出一辙,像是师出同门。
执笔写着作业的老人时常抬头看他,便忽的笑了,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怎么会没发现呢。
袁玉行没听懂,也没太听清,茫然地问:什么?
注视着懵懂孩童的老人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窗外。
窗外是漫天飘零的白雪,和天光熹微的淡蓝清晨。
片刻后,他低声说:下雪天真美啊。
古稀之年的老人望着这场暌违多年的鹅毛大雪,目光里闪动着晶莹的笑意。
真想再打一次雪仗啊。他喃喃自语道,可我老了,跑不动了。
他大概注定跑不过这场雪。
那就只剩一件能做的事了。
这份作业即将写完,老人自觉签上了落款,主动问眼前的孩子:需要签日期吧,我写今天可以吗?
不不,不要签今天!袁玉行连忙摇摇头,脑袋立刻转起来,等我想想签哪天……
他还要想想该怎么跟张云江解释,为什么要签一个过去的日期。
可对岸的老人看起来,却并没有打算要这个解释。
他只是轻轻颔首,安静地等着他想好签哪个日期最合适。
很快,老人落下了最后一笔,看着对岸的孩子动作飞快地折起这张写满字的白纸,像是防备着不能让他看见背面的字。
与此同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一道短促的消息提示音。
张云江没有在意,他看着对面人小心翼翼的动作,忽然开口道:我已经偷偷看过了背面。
小男孩蓦地攥紧了再次被叠成豆腐块的纸,一脸猝不及防:……哎?
他惊慌失措的目光,霎那间落进一片温和宽厚的海里。
潮水送来渺微的叹息。
你一定琢磨了很久那盘棋。老人低低地叹着,你从小就比我更刻苦,肯下苦功。
天分从来都不是最要紧的,心性才是。所以,后来我总是在想,要是那年能把你劝回来,继续跟着老师学下去,该有多好。
若花有重开日,人回年少时,该有多好。
老人的目光静静地掠过一旁的棋盘,仿佛已凝结成永恒的那场黑白棋局。
幸好你顿悟了,回来把我杀了个丢盔弃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