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听得怔住,喃喃道:那就只剩六天了啊。
这场美梦只剩下一周不到的时间。
对,六天后的早晨七点。郁白轻声道,抱歉。
咳,道什么歉。袁玉行很快摆摆手,语无伦次道,这又不是你的错,我还得谢谢你,能回到现实多好,这里的冬天冻得我受不了,到底是热天好——
可他说着说着,突然没头没尾地问:我……我能不能留在这里?
郁白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想起两人之前的对话,摇了摇头:应该不能,等两边的时间重叠后,只有一个时空能继续存在,不然会出问题。
人无法留在一个即将彻底消失的时空里。
稚嫩脸庞上闪过浓浓失落的小男孩立刻说:果然还是热天好!
郁白没有戳穿老人的言不由衷,沉默片刻后,轻声问他:你要不要跟张叔叔下棋?昨晚我跟他提过,他很愿意跟你下棋。
我才不要!小男孩垂着头,语气又急又快,……我又下不过他。
郁白便不再问了。
他用不再那么寒冷的手指,捏出了一个勉强可以看得出是个多边体的雪球,展示给老人看:看,像不像星星?
……顶着一双红肿金鱼眼的小男孩欲言又止,像,特别像。
他一边说着违心的话,一边默默地别开了脸,吸了吸鼻子。
晶莹的水珠落进松软雪地,霎那间不见了痕迹。
当通体雪白的西瓜拥有第二颗古怪星星的时候,偌大庭院里莫名其妙地开始了一场捏星星比赛。
路过雪球西瓜的人们,总是先惊叹于左边那颗星星的精致可爱,再对右边那颗长得十分混沌的星星摇摇头。
以谢无昉的星星作为标准,大家不约而同地试图捏出可以与之比肩的雪花星星。
这大约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凑热闹和攀比之心。
比如,何西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院子里,用积雪锻炼自己的捏星星技术。
先试着捏一个星星,再去吃早饭。
不用上学的感觉好快乐。
可以尽情享受这个珍贵难忘的下雪天。
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坐在古朴的长廊下,聚精会神地低头捏着五角星。
不多时,一个穿着黑色小皮鞋的男孩出现在长廊另一头,也正要去玩雪,看到她后,踌躇了一下,似乎想走过来找她玩。
但原本笑盈盈的小女孩听到动静后,抬头看了他一眼,立马毫不犹豫地背过身去,换了个方向坐。
忽然被后脑勺对准的张一哲愣了愣,面露一点难堪,只好停下脚步,独自走进皎洁的雪地里。
自那晚的团圆家宴之后,前来探望老人的一众子女家眷大受打击,后面陆陆续续离开了一些人。
但也有人依然留在这个难得回来一趟的家里。
有的是仍不死心,想继续绞尽脑汁讨好老人,从空降的私生子那里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财产。
有的是隐约受到某种触动,想在这个充满末日猜想的冬天,在这座常年空荡荡的宅子里多待几天。
抑或是两者兼有。
雪花纷飞的屋檐下,艳红的指甲油分外显眼,漂亮纤细的手指夹着一根香烟,橘色光斑偶尔晃动。
女人遥遥望着不远处独自玩雪的儿子,正抽着烟打电话。
对,我们还在他爷爷家,所以要再请几天假……具体几天?我还没想好。
前方,一头银发的老人走过长廊时,含笑摸了摸孙子的脑袋:喜欢下雪天吗?
往日嚣张跋扈的小男孩,也笑着回答他,难得显出几分应有的童真:喜欢!爷爷,你要来堆雪人吗?
角落处的屋檐下,常宝琴的话音顿了顿,再开口时,染上一些恍惚:……等雪停吧。
从小到大,阿哲还是第一次看见这里下雪。
那么美丽的下雪天,人心好像都变得柔软了一点。
而这场不大不小的雪竟也始终没有停歇。
从那个静谧悠然的夜晚开始,它落足了一整周的时光,大地一片素净,数不清的雪花仿佛要一直飘零到世界的尽头。
张云江几乎度过了自己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周,幸福得像一个此前完全不敢奢望的幻觉。
他从未这样幸福过。
没有围绕着钱财与公司的纷争,没有那些叫人头痛和心寒的话,什么股权、继承、拱手让给外人……
却有第一次和他一起堆雪人的亲孙子,还有那几个因棋结缘的新朋友,陪他一道度过这个突如其来的冬日。
只不过,同样被卷入捏星星风潮的老人,戴上老花镜用了半天亲手做出来的雪花星星,也没比其他人手中的古怪多边形要好看多少。
实在比不上小谢老师的高超水平。
无论是捏星星,还是下围棋。
如今的张云江愈发笃定,在公园里被谢无昉解过一次的那盘残局,至少还有一种破局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