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苍老的目光里升起浓浓的雀跃,像老小孩似的主动道:说起来,这寒潮才来没多久,我那几个孩子就接二连三地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家怎么样,真是头一遭!
还说要过来看看我,顺便一道吃顿晚饭,难得啊!
张云江喜悦之余,想到了什么,又试探着问:你们介不介意一起吃顿便饭?我是想介绍你们互相认识一下的,他们听我说起家里来了客人,都想见见呢。
但你们要是不愿意,或者没时间,也没关系的!我知道好多年轻人都是社……那个叫什么来着?社、社恐?
老人努力回忆着这个新鲜词汇,语气诚恳:反正家里不止一个餐厅的,厨师也忙得过来,全看你们愿不愿意,跟我直说就行!
郁白听他说完,很快敛起自己惊讶的情绪,应声道:好啊。
他在殡仪馆里是见过这群家属聚在火化炉边,为遗产吵得面红耳赤的场面的。
怎么会为了一场尚不知后果的寒潮,就对平安在家的老人这么关心呢?
总觉得像是另有目的。
这种情况下,郁白肯定不放心让满怀欣喜的张云江独自面对这群子女。
万一被那些王八羔子气得脑溢血了呢?
虽然他还不知道谢无昉会怎么让自己回到现实世界,眼前这个异常时空的结局又会是如何。
但在与张云江相处了一段时间后,郁白是真的很不想见到眼前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人溘然长逝。
哪怕只是在这个并不属于现实世界的时空里。
他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更没有见过外公和外婆。
但在突然有了鲜活蓝本的想象里,外公或许应该是一个像张云江一样的老人。
就像早早离家、不曾陪伴他长大的母亲,仿佛也该是温柔亲切的陈医生的模样。
当不断向前行驶的列车窗外,渐渐有斑斓风景掠过后,车里乘客曾经苍白贫瘠的想象,便悄无声息地被一点点填满。
即使那是并不属于这个乘客的风景。
听到身边的年轻人答应下来,老人顿时笑得更开怀了:那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在寒潮降临、儿女们打来问候电话之前,被问起了遗憾的张云江就说过:希望这样的日子再长一些。
要不是不太合时宜,郁白觉得,眼前的老人可能都会和心直口快的天哥一样,说一声这破天气还是有点好处的嘛!
生性内敛、温文尔雅的老人的确没有将这句心里话说出口。
但他确实说了一句和孙天天差不多的话。
我才注意到,小郁医生,你没戴眼镜啊。
张云江后知后觉地问:是因为起雾难受吗?那你现在能看得清吗?会不会不方便?
能看得清。
眉眼昳丽的青年不太自在地垂下头,犹豫了一下,有些羞赧地解释道:其实我不近视……那是没有度数的眼镜。
张云江有点摸不着头脑:啊?没有度数的眼镜?
不近视,那干嘛要戴眼镜呀?
他想,年纪太大的自己,好像真的不太能弄懂一会儿一个花哨念头的年轻人了。
但他没有再往下问,主动说:不戴也好,天冷的时候不碍事,还显得人活泼些。
而且,像外公一样的老人,有很柔和的目光,这样更好看啊!
第061章 异时27
老人说得认真,被室内温暖的空气熏得耳垂发红的年轻人,因而短暂恍神后,眨了眨澄澈浅淡的眼眸,轻声应和。
……这几天都不戴了。
常有冷热交替的天气中,动不动糊成一片的眼镜实在是碍事。
他说完,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迅速转移话题:那个,刚才说的冰块……
张云江叙完闲话,也几乎同一时间跟他想到了一起,连声道:对了,冰块!我马上叫人去准备啊!
好。郁白应完声,踌躇了一下,小声说,谢谢你,张叔叔。
谢谢慷慨又热情的招待。
也谢谢一些别的。
悄悄体会着偷来的关心的人,又岂止是老人自己呢。
正午已过,窗外高悬的日色渐渐褪去了不可直视的灼目感,滑向更悠长柔和的下午时光。
当墙上的时钟指向三点整的时候,装修雅致的套房里,响起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这道脚步声穿过独自等待的客厅,悄悄推开了一点那扇紧闭着的卧室门,里面的寒气霎时扑面而来。
这间一度宛如灼热炎夏的卧室,到处堆满了大宅里能找到的一切有助于降低温度的东西,此刻的气温恐怕只比屋外的冬日高一点,也就无法再温暖外面的客厅。
穿着厚厚冬衣,在门口朝里观察张望的郁白被冻得有一瞬间的瑟缩。
他已经看不见床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