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侍卫举刀向自己挥来,他感觉自己行尸走肉一般挥手碎掉了桌上的水盂,他甚至觉得自己身体的颤抖在此刻都停了下来。
他想:我又要重活一段,没有你的日子了。
沈秦箫听见自己爆发了一声大喝,听起来奶声奶气,像一只濒死的幼兽在拼死一击时发出的哀鸣。
只要来生还能再一次找到你,这一次我便无所畏惧。
铮——
弓弦震颤的声音划破帐内空气,霎时便传进了沈秦箫的耳朵里。
他觉得自己的脑海好像千军万马奔腾不息,隆隆地,听不见任何声音。
那举着刀的侍卫睁大着眼睛瞪着他,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左胸口。那里,露出了一截沾满了鲜血的铁箭头。
侍卫怀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缓缓地倒在了地上,露出了身后七步之外,一个正拿着一柄弓弦还在震颤不已的九岁少年。少年还保持着僵立的姿势,脸上俱是尘土,衣衫凌乱破旧,而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可是看见沈秦箫安然无恙,他脸上的庆幸却快满溢了出来。
沈秦箫愣愣地看着他,他看见少年似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努力地平息自己的呼吸,可是却徒劳无功。
沈秦箫呆住了,时光的飞羽在这一刻飞快地从他身边扬起,刮起狂风吹来了所有的记忆。沈秦箫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初见他的样子,恍惚间又觉得自己之于他,又隔着沧海桑田的时光长河。
二哥,沈秦箫嗫喏着,脚步已经不受控制自顾自要奔向那人,没发现自己声音里已经是抑制不住的哭腔,二哥……
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身后咚——一声,突然传来了重物倒地的闷响。他缓缓转过身,只见徐行已经跪在了地上,整个身子都已经瘫软了下去,接着,爆发出了一阵嚎啕大哭。
沈秦筝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急忙用手堵住了徐行才嚎了一声的哭喊。
嘘——沈秦筝低声道:外头还有人,祖宗你可小声……
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却被一双稚嫩的小手抱住了。
呜呜……
沈秦箫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只是仅仅依赖这身前这个无论什么时候哪一辈子,总是会将生死放在一边,踩着祥云,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人。
他想:那个时候我为什么没有勇气豁出命去救他呢?为什么我还蝇营狗苟一般活了那么久呢?
沈秦筝叹了一口气,将手放在紧紧箍在他腰上的那一双手,安抚性质地拍了拍,然后解开了它们。他一手提溜起瘫软在地上的徐行,一边转过身蹲下来,拍了拍沈秦箫颤抖不已的肩膀,然后开口小声道:阿箫乖,咱们要振作起来。
沈秦箫眼中噙满了泪水,他沉默地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拉起了袖子。
他后怕地想:若我死了,若我今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劫后余生,他现在才知道刚刚为什么那么害怕。
在看见沈秦筝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自己怕的原来仅仅是一世又一世,永远也救不了他的无能为力。
沈秦筝此刻才缓缓平复心中奔腾的血液,他同样后怕地想道:只差一点啊……
杀死了塞上城的沙耶之后,他跪在地上只愣了一瞬,便挣扎着站了起来。
腿还是在不停地颤抖着的,所以为了克服自己的恐惧,他握紧手中的碎瓷片,使劲在大腿上一划。
清晰的痛感瞬间取代了恐惧地颤抖。
这个世界,不是21世纪的和平社会。在这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挣扎着小心翼翼地循着傅义天方才的方向追过去。原来,塞上城和黠戛斯王帐,仅仅隔着那一座乌斯沙丘。从这绵延不绝的沙丘上看过去,两地要想到达,至少隔着几十里的路。
他看着傅义天带着几个侍卫从密道口进入,走了却还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就到了这里。
到了王帐,他远远地看着傅义天进了王帐内。
沈秦筝并不知道王帐内的两个孩子正生死一线,他当时只是想着,自己要逃出去,必须要有马才行。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马厩,可是牵走一匹马势必会惊扰这里的军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烧了,正好趁乱浑水摸鱼。
火势惊马,沈秦筝趁乱摸走了看守的刀和弓箭,割开了所有的马绳。
马群四散奔跑在营地内,他赶紧顺了一匹看起来动静小一点的马,从另一边绕到王帐。
正准备一走了之,却突然听见了那一声奶味十足地叫喝。
那一瞬间,他几乎是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沈秦筝慌里慌张地翻身下马,拿起弓箭就冲进了王帐。
上天垂怜,不算太晚。
沈秦筝此刻觉得自己身体里竟像是又用不完的力气一样,他抱起了沈秦箫,另一手抓着徐行,说:咱们走。
沈秦箫伏在他的肩头,就像平日里那样埋下脸并不言语。三人刚走没两步,徐行突然一松手,赶紧跑回去在那张虎皮王椅下摸索了半天,终于掏出了方才已经被他们快要遗忘的证据。
小胖子扬起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道 :忘了这个!
※※※※※※※※※※※※※※※※※※※※
新年快乐,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