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柏脑中思绪电转,余光突然注意到一直没有动静的贺青后脑勺极其微弱地摇了摇,心中立马雪亮,苦笑道:陛下,草民才疏学浅,只知经商之道、诗书文章,对兵事真的一窍不通,绝不敢贸然插嘴国家大事。
雍和帝盯着李文柏看了半晌,直把人看得头颅越来越低,突然笑了:行了,朕也知道是难为你,不懂就不懂,回去休息吧,跟着王行之好好学,希望能在殿试上看到你。
谢陛下鞭策!李文柏舒了口气,连忙退了下去。
虽不知道雍和帝刚才的试探是因为什么,但唯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没有及时看到贺青的动作,他说不定就真的说出些什么。
但从雍和帝之后的反应来看,如果他真的选择发表了意见,得到的,恐怕就不是这一句轻飘飘的鼓励了。
他如今得了一个爵位,难道就可以高谈国事?他自称学生,也只是一个学生罢了。
经此一役,李文柏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京城党争已经渐趋白热化,像他这样的小虾米如果不自量力在此时跳进去,恐怕唯一的后果,就是被大浪卷得体无完肤。
推出了金銮殿,回首雄伟的皇城,李文柏暗下决心,若有幸今科得中,不管其他人如何劝说,一定要想办法远离这京城是非之地,外放地方积攒力量才是正道。左右逢源如顾文在朝堂上都如此战战兢兢,他可没有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兴趣。
李文柏笑着挥别众位将士,登上贺府早已经等候在皇城外的马车,心中暗想。
观雍和帝所作所为,这个上位不正的皇帝,绝没有贺青和王行之所说的那样英明,伴君如伴虎,在有足够力量自保之前,还是跑得越开越好。
****
此后的几日过得十分平静,不知是前日的朝会是否达成了什么决定,总之贺青和贺飞宇近来在军营中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而李文柏的课业也越发繁重起来,有时三五日过去都没能照上一面。
或许是李文柏的起点实在太低,王行之放弃了让他跟大课的打算,专门在书房开了小灶,此前书院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圣上赏识李文柏的小道消息也悄悄传了开去,学生们竟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就算不服气,也没再找麻烦。
孙平那前车之鉴还没过去多久呢,吃饱了撑的才会跟山长的学生过不去。
一晃半月过去,李文柏在王行之堪称变态的鞭策下进步飞快,原先惨不忍睹的策论也渐渐步上正轨。
王行之原本都已经要放弃李文柏,准备让他参加下一次的秋闱,看他的进度,这一次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是商贾出生,还是早些考中为好,故而对李文柏的鞭策越发严厉,心中也是可惜,这李文柏若是年少的时候就有名师教导,只怕秋闱、春闱成绩比顾文还要好上一些,也不至于先前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上,还是靠贺家,才得到监生名额。
这日,到了下学的时辰,王行之敲敲埋首念书的爱徒头顶:回去休息吧,须知劳逸结合,揠苗助长反而不美。
是,老师。李文柏抬起头,半月的时间让李文柏改变很大,更多了些书卷气,说话也习惯性开始引经据典,距离世人眼中标准的读书人越来越近。王行之将他的时间压迫到了极点,李文柏除了读书之外,那些小发明都暂且搁置没法去管,甚至阿大带过来的账本,也没法去看。
收拾了书桌上摊落的书本,李文柏看了看正饮茶的王行之,想了想问道:老师,这几日怎的不见师兄?
少见,敬元过几日来一趟,你会挂念他?王行之笑得了然,是想问贺小将军吧?
李文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什么都瞒不过老师。
贺飞宇此前正式受领了五品上骑都尉,领游击将军职,现在贺青的关中军正式听用,是正正经经有实权的将军了,是以大家对贺飞宇的称呼也都从少将军变成了将军,为了与其父区分,大多数人在提起时都称其为贺小将军。
对于贺飞宇从一介白衣一步登天成为五品实职将军,所有人都见怪不怪,并没有人对此有所微词。
毕竟武将和文官不同,官衔升得快掉得也快,打一次胜仗可能越级升迁三四品,一次败仗也有可能就此一撸到底,比起文官稳稳当当的升降可谓刺激百倍。
你知为师从不管兵事。王行之无奈,为师知道的,也就是近日朝廷可能会有大动作,仅此而已。
大动作?李文柏一惊,是要出兵匈奴吗?
或许是吧。王行之放下茶盏,匈奴在边关势如破竹,边军畏之如虎一击即溃,此时要出动最为精锐的关中军也实属正常。
李文柏皱紧眉头,半晌沉吟不语。
王行之奇道:怎么,有何不妥吗?
老师应该心知肚明才是。李文柏苦笑,贺老将军率军南征北战,贺家历代都是功勋彪炳,当今圣上继位以来关中军大小战役不下十数次,次次都是大胜而归,老师,功高震主啊...
慎言!王行之沉下脸,以后说话需三思而后言,你如此口无遮拦,就算进了官场也不过是给人当垫脚石的存在。
李文柏一凛,他跟着王行之久了,王行之这位大儒行事不迂腐,让他有话直说,他日子久了,刚刚那些话竟是脱口而出,确实十分不妥当,李文柏躬身说道:是,老师。
见李文柏受教,王行之这才稍稍和缓下面孔,无奈道:这其中道理,你个小辈都知道,贺老将军能不知道吗?然国家有难,贺将军向来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圣上开口,贺将军又怎么可能拒绝?
这才是麻烦所在啊...
李文柏虽然不通兵事,但也知道大齐除中央亲军十二卫和各地府军之外,最为精锐的就是包括关中军在内的五支常备军。
关中军军如其名,常年镇守在京畿周边,兵符在贺青手中。其余四军则分布在各地,没有圣旨不得随意离开防地。
大齐立国以来,原本最为精锐的亲军十二卫已经渐渐沦为皇帝仪仗,各地府军则战力平平,吃空饷和克扣军饷之事甚为严重,边关虽稍稍好上一点,但也不过是矮子中间拔将军,真正能够作为依仗的,只有这五支常备军。
其中,以郑烁的关内军为首,贺青的关中军、其余三位二品大将军的三军次之,兵权全都掌握在领兵大将手中。
虽然名义上没有圣旨不得擅动,但五大将军年年在军中培植亲信,将士生死荣辱全都寄于主将身上,早就为主将军令是从了。
雍和帝继位后,由于前朝关内军风头过盛,便有意培植年幼时就关系甚好的贺家手下的关中军,到如今,贺青虽忠心不减,但关中军已经隐隐越过关内军一头,有了点尾大不掉之势了。
如果是学生,一定已经忌惮五军入骨。李文柏仍是忍不住有些担忧,小声说道,老师,击退匈奴又是大功一件,若此功……,这以后...
你啊...王行之长叹一口气,敬元此时应该已经下值了,你去找他商量吧。
老师?李文柏茫然。
王行之正色:你和敬元都是我的学生,互相往来再正常不过,年轻人,有心于朝政圣上也不会不高兴,但你记住一点,为师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参政的,一丁点也不行,你师兄也从不会就朝政之事找为师商量,你可懂?
李文柏转瞬间便明白过来,郑重施礼道:是学生莽撞,老师,学生告辞。
顾文的家宅离半山书院有一段距离,李文柏拒绝了贺家等候在外的马车,决定步行前往,也正好清醒清醒脑子。
想到王行之的话,果真伴君如伴虎啊...
半山书院加上国子监,又曾多次主考会试,王行之为大齐培养的人才无数,四品以下几乎半数官员都要称呼其一声老师或座师。
如果王行之想,恐怕在朝中的势力早已经超过王敦茹,独霸朝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