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现在圣眷一点不衰,君臣之间几乎知无不言,雍和帝对顾文这个王行之唯一的入门弟子也是照顾有加极为信任,不是没有原因的。
君臣之间那点默契,差点就被自己给打破了。
直到敲响顾文家大门时,李文柏还有些后怕。
顾文似乎早就料到李文柏回来找他,敲了没几下大门便已经打开,一位约摸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在门后施礼:李少爷,我家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李文柏迈步进去,跟在中年人的身后穿过前院,顾文居住的地方并不大,也就是个二进大小的院子,家中似乎只有这一个下人,显得十分冷清。
第75章 局势复杂
顾文的书房比王行之的要简单很多, 多宝阁上少了玉石山水摆件, 墙壁上没有贴着琴瑟, 只是简单悬了字画, 房间里甚至连屏风也没有, 只有两排书架上满满当当摆放着各类杂书,话本故事、各地县志。经史子集意外的少。
书房的门半开,从李文柏的角度可以看到顾文正在书桌旁写些什么, 中年仆人微微抬手示意李文柏稍后, 自己上前一步躬身道:老爷,李少爷来了。
顾文笔下不停:知道了, 忠叔,你下去吧。
是, 老爷。忠叔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而后就离开了。
李文柏坐在茶几边,看向顾文的眼神有些奇特。
顾文似有所察,停下笔,抬起头笑问:怎么?
没什么。李文柏摸摸鼻子, 原以为师兄居所会更奢华一些,没想到比老师的还要简朴。
住惯了贺府一般的大宅子, 再看这里自然觉得简朴。顾文失笑, 京城寸土寸金,你师兄我能在此处住上个二进的院子,已经够六部同僚眼红了。至于老师,半山书院的土地是圣上批下来的, 住在里面不过只是图个方便,老师真正的居所也在城内,离此处不远。
李文柏点点头,想想贺府佣人如云,从南走到北能走到腿酸的样子,再对比文官们的待遇,不禁有些心有戚戚。
似乎猜到李文柏在想些什么,顾文放下笔,颇为满意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大作,而后行至桌边,为李文柏倒了杯温水:文人惜名武将爱才,人之常情,贺大将军劳苦功高,又是京城有名的世家,你莫要想歪了。
李文柏点头表示明白,转又问道:师兄方才在写些什么?师弟不请自来,没有打扰到师兄吧?
明日交与陛下的例行奏折而已,不是什么大事。顾文说,还想着你熬不了三五日就会来找我,没想到足足等了半个月,也着实让人刮目相看了。
李文柏讶然:师兄在等我?
从半月前散朝开始就等你上门了。顾文笑得无奈,左等右等不见人,在书院见面时又半天憋不出一句正经话,本想干脆找你说个清楚,但奈何老师不许,说除非你主动相问,否则不许我说哪怕一句多余的话,师命难违啊。
没想到这半个月王行之竟和顾文就此事商量过,李文柏有些脸热:李文柏愚钝,不曾发现老师真意。
不,恰恰相反,你行事有度,处事周全让老师很是欣慰。顾文给李文柏斟了一杯茶,推到他的面前,笑道,怎么,还是没忍住问了贺将军的事吧?
师兄所言正是。李文柏挠挠头,一时冲动与老师谈论了政事,还好老师及时阻止才没有酿成大错,还要请师兄指教。
顾文轻笑:有老师在,大错没那么容易酿成。不过这贺将军之事...还真不能与你多说。
为何?李文柏皱着眉头,师兄,关中军若真出战,胜则功高盖主,败则难辞其咎,乃是双输的局面啊!
那又如何?顾文嘴角虽是弯着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你我能想到的事,陛下会想不到,王相国、兵部、会想不到?
关内军尾大不掉,但还有河北、陇右、安西三军以逸待劳随时可以动用,为何非要动刚才结束白夷之战的关中军,你就没想过其中缘由吗?
难道...想到顾文话中的含义,李文柏不由得全身冰凉,心里的那些话,终于在这样一个明朗的午后,说出了口,难道陛下是有意如此,让贺大将军陷入两难而不可自拔吗?可贺家世代忠良,贺大将军也并无拥兵自重之意,据我所知对此次作战也并非百姓传说中的那么积极,陛下为何?
为何?伴君如伴虎,李文柏,切莫随意揣摩圣意。顾文抚摸着手边的茶盏,总之,此战由关中军为主已是既定的事,至于后果如何,就要看贺大将军与圣上间的默契有几分了。
敏感地察觉到顾文话中有话,李文柏忙问:师兄所言何意?莫非这还不是一个死局吗?
圣上既然还敢用他,当然不会故意布下死局逼其起异心。顾文挑眉,师弟,若要破解此局让君臣重归和谐,你有何想法?
我?李文柏不解,想到了朝堂上的那一次事,谨慎开口,我只是一名学子罢了。
顾文笑了笑,莫要谦虚,这里不是那次朝会。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你好好想想,这事,无论是老师还是我,插手反倒不美。老师乃是贺大将军姻亲,按理说帮忙理所应当,但就如你所知,若他老人家插手此事,就破坏了君臣间长达十数年的默契,反而会让陛下以为贺家的手已经插到文臣中间了,反倒得不偿失。而你师兄我,虽为王门弟子,与贺家却从没有过多往来,此时插手,不论是劝谏还是献计,都难免会被认为是老师授意。目光落在李文柏身上,而你,蒙广陵府尹举荐得以入关中军,又受贺大将军知遇提携之恩,和贺小将军是知己之交,暂时寄居在贺府,又未曾入仕,若是有什么想法,直接同贺将军说,是最好的。要知道,有时候身为局中人难免看不清楚,局外之人跳出这个局反而可以看得清明。
李文柏受教:师兄所言不便多说,原来是这般意思。
正是如此,所以,我不会主动与你献计,亦不会听你的想法。顾文笑容温和,只提醒你一句,武将生死荣辱不在是否功高盖主,而在是否能得到圣上的信任,只要为贺大将军重新赢得陛下的信任,功高也好兵权也罢,都不再是问题。
顾文的话说的简单透彻,李文柏珍重点头。
记住。顾文压低声音,常备五军,哪一军才是当今圣上如臂指使的力量,从未有过最终定论。
李文柏连连点头,末了起身郑重抱拳:谢过师兄教诲。
行了。顾文笑着摆手,有你横插一杆,许多事就又了变故,也是好事。坐吧,这才来了多久,此时就走,和昭告天下我顾文指教过你有何区别?
从顾文的口中听出了些微妙的含义,李文柏犹豫再三,终了还是低声试探道:莫非...
想什么呢。顾文朗声而笑,你师兄我还没位高权重到被圣上耳目眷顾的地步,只不过盯着这府邸的人确实不少,你往后出入,还要多费些心思,虽然不至于被抓到什么把柄,但一旦被苍蝇缠上,也着实会很烦人。
虽然还惦记着贺青的事情,但就如顾文所说,来去太过如风难免会引人注意,李文柏从善如流地坐下,顺着顾文的话头问道:师兄口中的苍蝇,不知是姓王,还是姓孙?
两者兼而有之。提到这事,顾文非但没有半点忌讳,反而看起来有些自鸣得意的样子,考功司郎中顾敬元,可早就是满朝上下烦之入骨,偏又无可奈何的角色啦,你还年轻,遇事多学着点儿。
是是是,师兄英明神武,师弟愧之不如。李文柏笑着恭维,可李文柏有一事不解,重整考评之事,一定还有更为和缓些的法子,师兄为何偏偏如此激进,执意得罪满朝文武呢?
顾文含笑说道:你猜是为何?
李文柏眼珠转了转:依师弟猜想,师兄可是为了独善其身?莫非这两年发生过什么事,让...以为师兄偏向了朝中的某一方?
不愧是我顾文的师弟,脑子确实转得挺快。顾文没有否认,身为王门弟子,天然能得到陛下更大的宽容,陛下能容忍你狂妄、容忍你乖吝、容忍你闹得天翻地覆、甚至能容忍你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只要不踩上那条底线,一切都不是问题。
所谓的底线,就是必须不偏不倚?李文柏问。
没错。顾文看了看李文柏,是不是不明白,陛下为何忌惮老师参政议政,却不忌讳我等学生横行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