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老,你倒是脾气渐长,一张嘴便是对谁不客气?
后方,阴鹜寒烟笼笼之处,连火光亦难以拂及完全的三阶台阶下方,传出一道戏谑讥讽的声音。
妖医……宇文煊耳根一动,遽然将目光惊讶地投向舞乐那方。
刚才来得急,他根本没一一将现场看仔细。
而宇文晔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面露喜色,杏眸倒是比刚才多了几分底气。
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但是他们宇文一家能够避开朝渊国,在异域地界过得比较优裕自由,其中都是托得了猀华大人跟眼下这名俗媚妖医的多方帮衬。
舞乐哥哥。
比不得宇文兄弟驾马的速度,宇文樱此时才姗姗来心神,她刚一落马,便看到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一时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捂着小嘴躲在后方观望,直到听到舞乐的声音,她方心中一松,就像是受到惊吓般,撒丫子似地朝着舞乐跑了过去。
籽月蹙眉,不明白苍崎为何对这宇文一家人特别照顾,眼下分明就是揽上麻烦事情上身。
再看那宇文樱不要脸地跑过来求庇护,虽面目不显,但心中却恼怒不屑。
她错步一切,正好挡在宇文樱朝舞乐轿内扑去的举动。
止步。冷冷淡淡二字,再附赠一双毫无情绪起伏的眼神。
宇文樱被挡下,双肩一缩,一双水雾缭绕的眼瞳微微瞠大,像受惊的斑鹿,神情有些惊惧。
对、对不起。下意识,她咬了咬下唇,那张清透温婉,眉面如画的面容,柔柔弱弱,便是先道了歉。
籽月连眼皮都未动一下,那笔昂的身躯像一座高山一样,岿然不动地挡在舞乐身前,用行动表明了绝不允许任何花花草草,苍蝇蜜蜂蝴蝶的靠近。
龚老。
舞乐没关心眼前发现的两女之事,而是望着龚老,不重不浅地喊了一声。
比起之前是无关紧要的打趣,眼下这声却饱含了深意。
龚老紧了紧铜杖,阴影下的面目一阵扭曲狰狞,但抬起头之时,却咧嘴笑了一声:呵呵~既然妖医阁下发话了,那便算了,咱们还是继续篝火节吧。
看样子,舞乐仅是保下了宇文兄弟,却无法中断这篝火节仪式。
宇文晔拉紧全身紧绷的宇文煊,急切道:大哥,眼下我等地位尴尬,且自身都难保了,他们……咱们是救不了了!
宇文煊猛看向看宇文晔,神色一僵。
宇、宇文煊,是、是你吗?
这时,一声如沙漠行走数日未曾饮水般枯哑干涸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高高的木架火堆上传过来。
宇文煊定睛看去,但见那被断了四肢的瑛皇将领,艰难而缓慢地抬起脸,那被血与沟壑黑发糊面的面容,看起来惨不忍睹。
宇文煊甩开宇文晔的手,重重踏前一步,不顾所有人的反应,粗着脖子扬声道:是!
帮我,帮我们的尸体……尸体,带回、回瑛皇、国,谢了……他眼瞳焕散,空洞无色,却木然地朝着宇文煊方向笑了一下,霎时嘴缝间溢出大量乌红鲜血:谢了,兄弟……
宇文煊闻言,整个人如遭重击脸色遽白,双唇激烈地颤抖。
☆、第四十一章 烤人者恒被人烤之
宇文晔瞅着兄长情绪不太对劲,也知道他性子刚硬耿直,刚极则易折,害怕他当真不管不顾地闹腾起来,便率先一步面对着众群瑛皇士兵,朗声发言道:郸单小国本是瑛皇国之附属,本该是一脉同共,一脉共存,但我等郸单小国被朝渊国毁灭,千千万万百姓受尽离乡背景之苦时,瑛皇国对此遭遇未吭一声,至今连基本的救助、收纳都不曾尽一分心,甚至……瑛皇背信弃义,竟与那仇国朝渊欲结下那姻亲之盟,对此——我郸单小国与你瑛皇国早已算是恩断义绝了。
本只是想表明一番置身事外的推托之词,但一番阐述下来,宇文晔越是从嘴里的忿慨衍生至心里的忿恨。
瑛皇国对他们郸单如此绝情寡意,他们又何必对他们患难与共,不顾自身建设去得罪如今的同胞们呢?
宇文煊听着宇文晔的一席话,紧抿双唇,心中是亦是复杂异常。
宇文晔看着自家兄长情绪暂缓下来,暗吁一口气后,一整肃言,再道:然,我郸单人不屑学习瑛皇那般小人作派,他们可能绝情绝义,但我等却做不出那狼心狗肺之事,念在曾经那一点情份上,亦望众位看在猀华大人的一点薄面之上,让我兄弟俩将他们的骨灰带走。
这一番话,令那些瑛皇士兵从绝望中,看到一点点希望,他们一张张灰色惨白的面目上,多多少少有了些光彩。
谁也不想客死异乡,谁也不想当孤魂夜鬼,自他们当兵那一刻便早就有了随时听令而死的觉悟,既然生不得望,至少死后能得到安息,这便是他们此刻唯一所求,唯一所希冀之事。
宇文晔郑重跨前一步,拱手朝着广场之中,台阶之上,深深一揖到底。
宇文煊错愕地转头看向宇文晔,心如火炉上的滚烫开水,勃勃在掀动壶盖,他双目赤红,含着酸楚、感激与清醒。
晔弟已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他亦不能再犯糊涂了!
望诸位成全。
宇文煊也并非只懂一股武力的蛮汉,晔弟特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如今他们想达成那死去将领的嘱咐,唯有放下身段,哀哀以求,于是他与宇文晔一般,也壮士断腕般弯下那高贵笔直的背脊,朝着众人深深一揖。
由于两兄弟的一再的打断滋扰,现场为此寂静了片刻,但转瞬便是不满的群情叫嚣奚落,完全没有半分触动,在异域人眼里,他们两兄弟就等于是抗战时期跟着鬼子打八路的汉奸,因上头的关系给他们两分脸色,还真当自个儿有身份去了。
他们举着火把嗷嗷吼叫,继续着篝火节,完全忽视了这两兄弟拳拳之情,龚老神色阴鹜似笑非笑,也似根本没看见他们的态度诚挚的恳求,他顶着一头蜈蚣白发辫子,挥指着铜杖一阵岑铃脆响,命令着手下押着那些个瑛皇士兵一一绑柱架好,底下摆满松枝柴木,倒上原油准备点火。
宇文两兄弟被忽略至此,两张脸色如水中打捞起来般阴沉、尴尬,羞忿。
舞乐静凝不动,上半身如若无骨柔韧地靠在软枕之上,神态闲逸冷漠,对于宇文兄弟那一番有情有义诡辨的行为,他不置一词。
四周那围着篝火鬼哭狼嚎声再度响起,伴随着金器撞击的岑岑声,他两脚微曲,虽无知觉,却不敢用外力绷直,因为只要一崩直就会不停地发抖,整个身体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再没有力气来支撑坐立。
他一双水亮眼瞳望着一处,樱红双唇抿直。
记得有个胖妞曾对他说过,每个人眼中都有一个世界,他们总是以那个世界的标准来衡量别人、用那个世界的一切道理来给别人制定规则,是以他们总是看不清晰,真正的世界该是怎么样的。
但这并非一定就是一件必须修正的坏事,因为强大的人他是能按照自己的世界去制定外面的世界,但是弱小的人只能将自己的世界分崩析离,去附和贴近真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