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遣楹 第62章
管家额上冒汗,哆哆嗦嗦报了一个数。
李终南听后沉默半响,仿佛在判断管家这番话的可信程度,眼神在管家脸上划了几道后,这才折身一闪,不见了踪迹。
还不迟,能赶上,李终南想着,姜恻万一打着的是趁乱出城绝尘而去的计划,那就糟了,流寇,兵器,景椿之死,钟不归等种种都缠绕一处,若姜恻就此遁去,不知还会生出甚么麻烦。因而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拦住他。
此刻的李终南恨不得两肋生双,顷刻间便能赶上队伍,拿住姜恻。
于是他集中精力,屏息运气往姜恻看似离开的方向冲去,与他料想的一致,果然奔行一阵就见了将要去往城外姜恻一行人。
姜恻!人命当还当报,你有甚么理由一走了之。李终南高呼一声,将寻梅剑抽出,一个起身,迫近队伍,周遭衙役打扮的众人见来着不善,不用姜恻吩咐,也随即在马上拔刀应战。
李终南的目标始终只有姜恻一人,所以他根本没将旁人放在眼中。
所谓迎风啸未已,和雨落穀穀,只见李终南跃入其中。一时间马背上刀光乱闪,没头没脑地冲着李终南剁下。那些衙役似乎还是有几分功夫在身,出招甚是狠戾老辣,李终南只得见势行险,但见他身形一矮,一个虎跃从马腹下蹿过,回身一脚,踢在其中一匹马的肋骨之上。
得了李贤槻与雉曾谙的部分真传,李终南极擅剑与轻功,手腕虽是断过,但自身天资不差,内功自然也了得。
李终南的这一脚刚猛无俦,健马受痛惊嘶,四蹄相绊间,将边上的两匹马也一并撞倒,马上衙役来不及反应就飞了出去,摔死在地上。李终南单手一搭,跃上姜恻的那匹马,将寻梅剑横格在他的咽喉之上,在他耳边哑着声音道 :往回走,有事问你。
姜恻虽是虚浮权诈不假,但此刻他手无寸铁,又被李终南所逼,缰绳也要握住不能,这厢自然吓得连头也不敢点,生怕割破气管,在此呜呼。于是也只能由着李终南将双腿一夹,扯了马缰,往姜府方向奔腾而去。
又是不出一会儿,李终南停住马,反手将姜恻从马背上狠狠扔下,他比李终南想象中轻了很多,只见他在地上滚了一圈,咚一声直直撞上了姜府的朱红门上。
李终南也顺势翻身下马,握着剑一步一步迫近姜恻,居高临下地看向地上被撞得半死不活的姜恻,正欲开口发声,只觉身后传来响动。
一回头,光影流窜,万里长风的逆光间,那个僵硬的暗色的剪影中,不就是晓舟珩吗?
虽然往日的那个绝艳余采已是狼狈不堪——发簪潦草地歪斜在一处,衣衫脏污不整,似失了君子之仪,且也不知为何会与一名自己不曾见过的男子在了一处。
但,无论如何,那人,还是他的。
见了李终南转身,晓舟珩紧绷着的心幡然间就松了一下来,他甩开姜悱拉着自己的腕子,向前几步一头猛扑到李终南怀里,小声哽咽道:终南。
虎狼放纵,手足无措,上下所行,都无大碍,他还在,他还在就好。
李终南一手揽着晓舟珩,一手摸去他额头,这才发觉他已是烫的不像话,此番重伤难支,伤口又裂了开,血把他的下半个身子都浸了个透。
枫树阊门,最难忘,是小院回廊,月影花阴;是梦到金陵,眼前良人。
恕汀,对不住,都是怪我。李终南见晓舟珩血模糊污了一身,心如刀割,低头去看他的伤势,先不说了,待你伤好了,任你惩罚,好不好?
甚么……惩罚都可?晓舟珩抓着李终南的衣裳不放,气咽声丝,被姜悱拉扯着一路赶来,他已是接近极限。
见了晓舟珩这幅样子,李终南只觉双眼发沉发酸,愧疚难解,他恨不得此刻将面前之人的伤系数转到自己的身上,将他衔于齿间,好生护着:自然,自然 。
那说好了,你……日后不许随便寻个理由搪塞我。晓舟珩道,我说甚么便是甚么,因为……终南……我真的……真的好疼啊。
恕汀,我理会得。李终南余光一扫依旧倒地不起,口中喘着粗气的姜恻,他也来不及拦住已是翻身入府的姜悱,这厢轻轻将晓舟珩环住,温声道,都怪我,你闭上眼歇歇,我们这就回家。
晓舟珩嗅见了熟悉的味道,往李终南怀中拱了拱,轻声道:要……梦到你?
嗯,要梦到我。
柳外画轮,花底雕鞍,试问,何时才能做得清风明月两闲人?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晓舟珩费力地抬手抚了抚李终南的脸颊 ,笑了笑,一叶落…… 知天下秋 ……
我理会得,睡吧。李终南也笑,他狭长的双眸中流转着一如往昔,只会留给晓舟珩一人的温柔,下句该接,一念起知恕汀事。
作者有话要说:清汉:星星。
第84章
见晓舟珩放松了下来,吐息也逐渐平稳,李终南心中的那块石块也终于落了地,他紧贴着晓舟珩,低头撩开他的里衣,将伤口缝合处看了个大概。
这可不好,不是出自自己之手所治愈的伤痕,定会留疤的,可自己的人除了自己可以留下印记,怎么会容许他物出现在他的肌肤之上?
生了此念想的李终南低叹一声,心中内疚再生,遂伸手点了晓舟珩的身上几穴。
莫要点我睡穴。晓舟珩捉住李终南下移的手,我也有话要问姜恻。
……恕汀,你别硬撑了。
晓舟珩瞥了一眼不流血的口子,缓缓道:我还好。
见他执意如此,李终南也知他若是有了自己的主意,旁人包括自己很难劝动,于是也就由着他了:那你一会儿切记长话短说,不可再动气了。
我不是稚子,自然理会得。晓舟珩知道李终南在担心自己,也就容他渡气给自己舒缓疼痛,谜底……就快揭晓了。
嗯,具体如何我也差不多想清楚了。李终南将晓舟珩的衣衫拢好,亲了亲眼前之人,快结束了。
晓舟珩低低嗯了一声,又将李终南抱了一会儿,正当要撤回身来时,李终南突然在他耳侧道:下手迟,难学么?
罢了,当初关大人一时兴起要教我,我也就照葫芦画瓢了,学艺不精,万万与关大人比不得。
我看恕汀是炉火纯青,手到擒来。李终南将嘴角一勾,毕竟皇城司的人能那么轻易就将刀给你。
那……也就姑且算是不难罢。晓舟珩道,这世间万事都不如遇见你难,所以我们更不能分开。
李终南笑笑:幸甚至哉。
远树残霞,暮愁无限,这厢却是有甚么隐约横在二人与他朝之间,让他们俱是感到了许多熙来攘往的重压,而这份无形重负,将老树上雀儿的足胫也压得纤细起来。
伴着某处禽鸟的一声哀鸣,二人齐齐望向姜府的牌匾,接着又落在挣扎着双手撑地起身的姜恻那处,只见他晃悠扶门而起,拍了拍身上尘土,正欲说些甚么,却见身后门开了一条缝。
吴娘探了头出来,见了神色各异的几人以及门外横七竖八的尸体,丝毫没有惊慌,只是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请诸位去里边说罢。
于是李终南掺着晓舟珩,和前边有些踉跄的姜恻,跟着吴娘进了府内。
正如上次陶白钱庄的最后一晚,姜府内也是看不见甚么人影,那些立在园中的嵯峨怪石,竹楼花浦好似成了一座座坟墓,让晓舟珩心头有说不出的膈应与压抑。几人来至堂中,发觉李韫奕与屈夜梁早就在那处坐定了。
姜恻丝毫没有觉得有甚么不妥,冲那二人笑笑,也落了座。
李终南将晓舟珩扶着也坐了下来,这时晓舟珩才注意到桌上斟上茶的杯中,褐色的茶叶沉到了底,看上去早就凉了。
看来李韫奕与屈夜梁等了很久。
原来自己在陶白钱庄最后一晚喝过的,还尚不是这世间最糟糕的茶。
纵然屋中熏着香,可依旧遮不掉人血带来的那份冲鼻的气味。
李韫奕的眼神在晓舟珩的腹部受伤之处停了一停,似有一丝惊愕,这厢撤回目光后,轻咳一声:丘胥,你我相识数年,事到如今,客套话也不必说了,且问你一句,景椿在你那处是如何暴露的?
于是李终南悄声将李韫奕与景椿合作一事告诉了晓舟珩,待李终南三言两语讲罢后,晓舟珩只觉自己离所谓的真相更近了一步。
这样说来李韫奕的计划确实无懈可击,虽晓舟珩不知原本李韫奕与景椿将要如何在席上具体如何牺牲掉屈夜梁,但能肯定两点:其一,根据李终南所推出的流寇刀与迷药,他们二人定是要想办法让屈夜梁在席上暴露是他与流寇通信的,而非是景椿。
将屈夜梁这样推出的目的也不难想,他为李韫奕做事,他的这番暴露按照原计划,姜恻只会怀疑到李韫奕头上,会误导姜恻认为屈夜梁联络流寇是李韫奕的背后指使。这样一来景椿便可顺顺利利排除嫌疑。再加之目前为止姜氏与李氏还未撕破脸皮,就算姜恻发觉李韫奕嫌疑颇大,他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对他下手,因此当姜恻注意力皆放在李屈二人那处时,景椿便可开始他的下一步,以及很多个的下一步。
可惜连第一步都没迈出去,景椿就死了。
其二,这一步未能如愿以偿实施的原因则是,昨夜景椿的突然醉酒与屈夜梁的无端离席。两样偏离轨道的事情一出,将李韫奕欲挑拨姜恻与钟不归关系的计划彻底扰了乱。
至于李韫奕的疑问,同样亦是晓舟珩的疑问,若问题不在李韫奕此处,那定是景椿在篡改情报时,出了甚么纰漏。
景椿虽为人处事有些中庸,但绝不是甚么蠢笨之人,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
那……会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厅里静了一会儿,窗外连一丝风都听不到,也不知是几人呼吸太过沉重,还是金陵的夜本就该这么安静。
姜恻换了个坐姿,好似个戏外看客:景椿蠢就蠢在,他以为他将情报准确无误传了出去……
对了!晓舟珩灵光一闪,忙接道:所以,他就是以为他终于能将你算计成功了,以为他此行势在必得,他才去喝的酒!
绝艳先生还真是一语中的,他昨夜在开席前寻过我,醉话一通,污言秽语着实不堪听,我这才让他去醒的酒。听了晓舟珩这样一言,姜恻略有惊讶,侧过头来,眼珠子转了几圈,嘴角扬起的笑诡异万分,啊,可惜林大人不在,若是他在,还能做个证。
景椿威胁你了?李韫奕问道。
算不上,也就是说我大限将至,枯木朽株这类的话罢。
李韫奕双眉紧皱,看着姜恻近在咫尺那张书满尖酸的脸,顿觉胸中气血翻涌,几欲作呕:所以……你就杀了他?
暮寒,怎么会呢?姜恻摇头否认,用刀杀人也太过粗鲁了些,姜某不才,只会借刀。
你他奶奶的说个狗屁!借你他娘的刀!屈夜梁只觉姜恻在指桑骂槐,发狠似得一拍案几,似要起身,暮寒二字也是你能叫得的?
息怒息怒,姜某给屈公子赔个不是,若是不乐意,姜某不叫便是,不必如此动气。姜恻嘴上似乎带着十分的诚恳,但身子却与椅子贴得更紧,面上一副就算叫了你又能奈我何的表情,全当是看不见屈夜梁的怒容,又将手摆了一摆,将矛头转向了一直不曾言语的李终南,八少爷应该知道,姜某不过一介书生,有幸入朝为了官而已,何谈甚么武功在身?姜某是真真的弱不惊风,一吹就倒,如此来看,又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人捅死?
李终南微微把头点了点,方才将姜恻逼回府时,试探了一路,认定姜恻确确实实是个普通人,景椿尸体上干净利落的一刀,姜恻定是使不出来的。
借刀,借刀……好一个借刀杀人,不,应该说姜恻寻了个好人又借了一把好刀。
这把刀便是……晓舟珩瞬时只觉手脚冰凉,气喘不畅,似要将穴道冲开,正当他要将那几字说出口时,只见吴娘又重新垂首步入了厅,冲众人行了一礼,抬手向旁做了个手势。
众人不解,循着她手势所指方向看去,但见数名身材敦实的婢女合力抬入一扇屏风,将那重物放置下后,似有人又搬了一张大椅过来。过了几刻,屏后婢女随吴娘退下,又是过了一时,吴娘扶着一消瘦不已的女子缓缓进屋,但见那女子站了定,冲众人方向行礼。
李凝酥才遭大劫,本该在后府好生调养,却不知为何硬撑着身子出现在此处,众人见状也只得起身还礼。
姜恻见到此状难得将面上的笑收了收,眼后阴霾渐生,言语中不免就有些慌乱:酥儿,你来做甚么。
待众人再次落座,屏后的李凝酥声如细丝,从她嘴中吐出的一字一句都在打着颤:诸位恕罪,妾身此番前来确实不妥,但……也是着实听不得,亦是见不得他人玷污自家相公。
玷……污?屈夜梁只觉分外可笑,这姜恻难不成要搬出一介女子当挡箭牌?这厢眼中戏谑不藏,姜少奶奶,这何来玷污一说?
连李韫奕也觉李凝酥此言参满了欲盖弥彰的意味,在她未出嫁之前,李韫奕一直都觉得她有些天真,本以为与姜恻知根知底,能好好待李凝酥,不过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行同狗彘罢了。姜恻无需设甚么迷幻阵,便能教李凝酥心甘情愿中了自己的藏奸卖俏。这厢心下一痛,于是也接道:十一妹,你身为妇人久不出户,不知这其中曲折,维护自家颜面确实没错,只不过……
六哥。只听李凝酥低低唤了一声,妾身……理会得,但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听妾身一言了。她又停了片刻,方一字一句道:景大人……是妾身杀的。
第85章
烛火一室,照彻上下,姜恻盯着屏风后坐椅上的袅袅倩影,忽而将手攥成了拳,又在一刹间将手展了开:酥儿……当真?
嗯。李凝酥身影在屏后微微一动,请将罪妇送去衙门罢,切莫为难……
话音未落,却被姜恻再次打断,只见他一脸的疾首蹙额,似是饮恨吞声而无处可诉:酥儿,就算你那晚听到了我与景大人之间谈话的种种,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来。
姜恻的这一句话,无人敢接,似乎也没甚么应的必要,厅中气氛不由在几人的缄默相峙中,愈发古怪了起来。
他指山卖磨,见雀张罗,满口的蜜钵,就等李凝酥跳下。
然后,李凝酥果真是跳了。
屏后的李凝酥垂垂纤柳,腰一捻而,她似是理了理袖边,又将她的金钗扶了扶,声音依旧是细不可闻:杀死事实瞒不过众人,罪妇甘心肯认……确实是罪妇一时冲动。
十一妹,你这是在为何人遮掩?你哪里会武?况且你当时有孕……李韫奕听着李凝酥一口一个罪妇着实难受,在李府靡衣玉食供着的她哪里遭受过这等侮辱?心头对姜恻的怨恨不由又多了几分,这厢李韫奕也没能说下去,毕竟再如何,从昨夜到日夜,李凝酥遭受的痛苦是男子无法体会到的。
罪妇……会武。李凝酥的声音似乎是高了些,也带着些急迫在其中,若是送去官府,以此拟罪,死亦无辞。
你说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