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黑水城3
我很少进城,就算是进城,也是和老主顾们做完生意便离开,很少有时间在城里闲逛。我记得,城中白云坊里有家医馆非常有名,联军的一名军官曾经在那里就诊。我不敢让别人知道那具尸体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留下这把刀…这刀的工艺确实不错,哪怕是联军军官的佩刀都比不上我手中的这把。我藏好刀,走进白云坊。白云坊里有好几家医馆,我不记得具体是哪家了,只好随便挑一家进去,这家人倒是蛮多的,医生的技艺应该不错。门口的小哥让我领号排队,我能理解来这里的客人都是生了病的,会脸色不好,泛着青白色。可是…为什么在这里工作的小哥也是一脸青白色?我都有点害怕我会不会也是这种尸体一样的脸色,早上出门前,奎哥就说过我脸色煞白,看得他害怕。我现在也开始害怕了,这医馆里好冷。现在是夏天,黑水这两年水质下降,一到盛夏便会散发出一种恶臭的腥味,我一直闻不习惯。本以为进了城,到城内,这种味道会轻一些,没想到恶臭味依旧这么重。我在大厅里排了一会儿,实在是受不了,打算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前面还有八九个人,看样子要轮到我得好一会儿,我只好在外面溜达。我刚才是随便挑了一家医馆,这个时候才有空好好看门口挂的牌子:今日主治:元齐医生。元齐…元家的人吧。元家在黑水城里可谓是有名有姓,据说祖上曾连出过三代状元。嗐,皇帝都快让联军打跑了,状元还有什么用。22号!我听到自己领到的号码被叫,忙应声:来了!竟然这么快就到我了。小哥领着我向内走:进去吧。元齐医生看着很年轻,他并未穿老式的长袍,而是穿…白大褂!我听那些外邦人说过,看起来元齐医生应该是留洋回来的。姓名?医生问我。王九,大王的王,九十的九。性别?女。哪里不舒服?我昨天不小心喝了黑水,从昨晚开始一直上吐下泻,什么也吃不下。元齐对我伸出手:胳膊,我号号脉。你不是洋医生吗?干得久了,什么都会一点。好吧,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号了一会儿脉以后,元齐医生对我说:你需要住院观察。不不不,我连连摆手,医生我没事了,我好了!开玩笑,把我卖了都住不起院!没事,住院不要钱。元齐医生说,黑水成分复杂,如果不能对症下药,有可能会成为传染病。我可不想成为传染病源,只好再次向元齐医生确认:真不要钱?真不要钱。好吧,不要钱就行。医生,能帮我写封信给家里吗,我家里还有人等我回去呢。不能让老大和奎哥以为我死在外面了。元齐拿出信封:地址?黑水城外西十里过溪村南破工厂,霍老大收。我不认字,也不知道元齐写了什么,反正他刷刷几笔写完了。写完后,他招来门口的小哥:带她去住院。看见我站起来,元齐医生又道:放心,信我会送到的。谢谢您医生,您真是个好人!后来我直到死了的那一刻,才明白为什么在我说完那句话后,元齐医生的神态近乎崩溃。不过,元齐医生确实是个好人。我跟着小哥从后门离开医馆,元齐医生所谓的医院其实是民房改造的,小哥说入门的大厅现在是食堂,左边是男病人,右边是女病人。门口挂了姓名牌子便是证明该房间已经有病人,男病区我不知道,女病区加上我总共住了三个人。小哥领我进入最右边的房间,他说:厕所在后院,门口写了男女,你不要走错。每天中午十二点和晚上六点食堂开饭,开饭时间半小时,过了点就不供应了。出门的时候要戴口罩,你的病有传染性,口罩可以防止你传染给别人。喏,你的柜子里有口罩,没了再跟我讲。真的都不要钱吗?我没听过这样的好事,越发地不敢相信。小哥点头:这些都不要钱,你只要听话就好。这个我会!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答应小哥的话时,心里会出现强烈的不舒服。也许是因为黑水吧,反正不管怎么样,我有软床可以躺了。老大我们仨住在破工厂里,只有老大有一张能称为床的床,我和奎哥都是住在草席上。又过了一会儿,小哥再次敲响房门:你的两套病号服,记得换上。谢谢你!我从未穿过这样的衣服,这衣服又白又新,衣服上竟然没有补丁,衣料摸起来柔软顺滑…天呐,这就是那些外邦人口中的天堂吗?!原来生病竟然是这样的好事!!最重要的是,这里不要钱!!!回去以后,一定要推荐老大和奎哥也过来住住院…三天后我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十二点,我带上口罩出去打饭,食堂准备了一个rou菜两个素菜,在这里我见到了另外两个女病友,和四个男病区的病人。我试着往下咽,但是才吃了一口rou就又开始想吐,最后饭也没吃,跑到厕所大吐特吐。不过等我回到房间后,斜对面的女生敲响我的门,她人真好,给我带了饭。我叫李爽,腿不好住在这里,你呢?我喝了黑水。我不想浪费口罩,只好躲在门口说,jiejie,医生说我的病有传染性,你把饭盒放在门口就好,谢谢你了。没事,大家都是病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祝你早日康复。jiejie你也是。她转身回去,我开门拿饭。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李爽的左腿是瘸着的,而且她的左小腿比右边的小腿要胖上一圈。…腿肿成这样,也能下地走路吗?三点,小哥送了一碗汤药过来,别说,这汤药真管用,我喝上以后没有那么吐了。女厕里有干净的水,黑水水质下降,连带城里用水也出现问题,平常用水需要过滤,都是能省则省。但是女厕里有干净的水,我不用白不用。吐完以后,我打开水笼头洗脸。我们旁边村子里有条不经过黑水的小溪,正因此,溪水未被污染,能够维持周围村子的正常用水。可就算如此,我也好久没洗干净脸了。我梳得短发,顺便一块洗了,把头发都梳上去以后,我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是我自己没错,可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我在看镜子里的自己,却有一种镜中人在审视我的惊悚感。我不敢在看镜中的自己,匆匆洗了脸离开。六点钟,我去食堂打饭回来,七点小哥又送了一趟汤药过来,这一晚上倒是没有别的事了。第二天一早,我的胃里翻江倒海,肠子和胃都在痛,我冲进厕所将昨天吃得饭和喝得汤药全部吐了出去。很好,我的胃里现在干干净净。元齐医生来了一趟,给我开了一些白色小药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在吃饭后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李爽jiejie帮我带了饭,我试着尝了一口,很好,接着吐。我很怀疑再这样下去,我会把自己吐死。晚上小哥又过来送了一次汤药,这次喝完没有什么事,不过是第二天一早我又一次冲进厕所。我已经没力气了,我觉得我看到了阎王爷。这是我入院第三天了,我吃不下任何东西,也喝不了任何东西,我只能躺在床上,看元齐医生不断改着药方。我会死吗?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我还没向老大和奎哥道别。医生…我叫他,如果我死了,最起码得有一个人能听到我的遗言。元齐医生俯身过来,我强撑着力气在他耳边道:你为什么不救我?元齐医生听到的那一刻惊恐地看向我,我不知道我是什么表情,但是…这不是我要说得话!!更可怕的是,我还在他耳边说了第二句:你救我,我就救你。不不不,这不是我!我想要捂住自己的嘴,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动不了,我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元齐医生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元齐医生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我却抢在他前面:抗生素。你到底是谁?!元齐压着嗓子低吼着问我。他似乎怕站在门口的小哥听到。而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应该是笑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上扬: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柯覆。南柯的柯,覆灭的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