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知道如今再做什么都没有用,自己插翅难飞,就算飞出去也难探得裴琅的音讯。她把门一关,重新回去睡觉。
次日天亮,那侍卫送进食盒来,佳期头都不回,拿走。
侍卫果然拿走。直到夜间,佳期仍是水米不进。自然早已饿过了劲,只是有些累,蜷在榻上昏昏沉沉地翻闲书。裴琅怕她无聊,弄了很多闲书放在这里,她一直没心思看,这时候倒派上了用场。
有人在她床沿边坐下,隔着被子,并不碰她,轻唤了一声:佳期。
清明、温和,那是裴昭的声音。
佳期鼻子一酸。这个少年是她看着长大的,哪怕不是儿子,她至少也把他当做晚辈,或者是友人,可是偏偏是他。
她慢慢坐起来,就着烛光打量一晌,陛下瘦了。
裴昭嗯了一声,手中端着粥碗,吹凉了一勺细粥。他神色很淡然,向来如此从容。他慢慢吹着那粥,说:因为你没有音讯,我很担心。知道你在这里,我本来也会来看你,你不该拿自己赌气。饿不饿?
佳期无言,接了粥慢慢吃着。裴昭也是半晌没有说话,静静看她吃东西,好像这是世上顶要紧的事。
佳期吃了半碗,便放下了,拿捏措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裴昭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哪怕她没有问,他也回答说:朕不杀他,你放心。
佳期说:叫皇叔。
裴昭竟然微微笑了一下,好。朕不杀皇叔,你放心。
佳期撑着下巴看他,发觉他眉目又长开了些,可这样在灯下小声说话,又像极了从前在成宜宫的时候,那时裴昭每到夜里总要来请安,把这一天做过的事都向她报备一遍,佳期静静地听,就像现在这样。
佳期揉了揉眼睛,本来要杀的,怎么又不杀了?
裴昭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并不否认曾起过杀心,本来该杀,确实该杀。如今不杀,是因为你想让他活着。
见佳期点了点头,裴昭突然一笑,母后赞同的是哪一句?
佳期笑道:本来该杀,这个不错。
还有呢?
佳期慢慢敛了笑意,陛下是什么打算?送他去封地,还是一辈子禁足王府?
耆夜王的封地在什么地方,佳期早已不记得了。可倘若她下半生出不得皇宫半步,裴琅在哪里,对她而言其实无关紧要;对裴琅而言也是一样,志向不能伸展,在哪里都是一败涂地。
可没有任何一个明君会任由这样的心腹大患招摇过市。
裴昭若有所思,像看玉兰花一样看着她,只要你不走,你说了算。
跟我回去,我不会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回宫之后,我仍旧叫你‘母后’。你要我娶谁,我听你的。
佳期心中焦躁,下地走了几圈。裴昭知道她的心思,看她皱着眉咬着指头走来走去,也不说话。
裴昭起身,走到门口,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道:皇叔没事,在前头喝酒。七日之后,皇叔与朕一同受降。母后,你看,你想错了,倘若你想,朕连贤名都可以给他。连江山都可以给他。
那少年眼里写着我只要你。
佳期愣在当场。他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早些休息。我就在隔壁。
月上中天,裴昭看过几册奏报,稍微动了动手腕。一旁的邵兴平低着头,极恭敬的样子,他起初并未在意,再看一眼,便觉察出他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邵兴平不言语,他便继续看下去。过了约莫两刻钟,他突然站起来推门出去——门外满庭月光,一个瘦伶伶的人影跪在庭下,正是佳期。
佳期极淡静的神情被稀薄月光映得隐隐生辉,五官如珠玉宝石,莹亮温润。裴昭一向不懂女色,也不记得她竟有这样漂亮,竟然泠泠生艳。
邵兴平慌里慌张追出来,裴昭剜了他一眼,纵然知道邵兴平是护自己的短,仍是有些闷气,弯腰伸手给佳期,跪了多久?这样冷的天,快起来。
少年的手修长温软,佳期恍若未闻,低头道:陛下少年英才,前途无限,是民之福祉,是我毕生杰作。
裴昭心头一凉,只觉得不详。却听佳期继续说:我入宫时是十四岁……大约是,记不清了。她话音有些不稳,强自遮掩过去,这么些年过去,该是多少了……陛下,你看,我都不记得自己多少岁。近日我总在想,若人之一生是书籍一册,那陛下已写成了扉页,只待蓝图大展。可我的呢?
裴昭没有收回手,僵立在原地。佳期慢慢抬起脸来,略显苍白的面容上带着笑,是他熟悉的那种飘飘摇摇无根草一样的笑意。他总觉得佳期这样笑很好看,现在才知道她不快活。
她说:可我的那一本,仍旧未曾落笔。
裴昭笑着摇摇头,朕不过是喜欢你罢了。或许皇叔先来,朕后到,可喜欢难道伤天害理?这有什么错?
————
ps.这是最后一场加更哦~因为马上完结!晚上0点双更见!</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