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有熙熙攘攘的人涌来,用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他,喊他看镜头。
他茫然地找,找那唯一不会让他害怕的镜头,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当他醒来的时候,正平躺在大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天还黑着,他一看,竟然睡了一天一夜,抬手一摸,脸上是湿的,他在梦里哭了。
接下来小半个月他都没有出门,手机卡一拔,也没有联系任何人,物业打他电话不通,还上门来了,说小区外头连着好几天都有人想混进来,有记者也有想偷拍的。如此又过了好多天,付行云觉得再这么下去他都要发霉了,手机插上卡,先把所有社交软件都卸了,一条消息也不看。
已经是凌晨了,付行云搜索到附近有专门凌晨营业的小型电影院,打算看个电影。
一打开售票页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天空蓝色的海报,蓝底白字——《人生海海》。付行云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最后还是决定点下去,买了凌晨三点十分的电影票。
付行云穿着大t恤和居家裤出门,小电影院就在小区出口不远处。
他也没做掩饰,只带上了口罩,头发还是刚睡醒时的样子,乱糟糟的,估计娱记和他迎面撞上了都认不出他来。再说了,凌晨出门看个电影又有什么好写好拍的呢。付行云的思绪乱七八糟,从打着瞌睡的前台售票员那里兑了票,买了一大桶爆米花。
小小的电影厅,有股不通风的霉味。虽然只有他一个人,但付行云还是习惯性地坐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觉得特别有安全感。
电影时长一小时四十八分,并不算很长,纪录片式的镜头和叙事,很闻逝川的风格。
故事内容简单得堪称简陋,就是讲一个龙套演员拍戏的一天。主角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姑娘,五官并不太有明星相,但一双眼睛格外摄人心魄,偶尔盯向镜头的时候像丛林中的豹子,野性十足。
故事太简单了,但闻逝川直接在电影里打破了真实和虚幻的那一面墙,他将整个拍摄的过程也都拍下来了,幕后的故事也变成了这个故事的一部分,他自己也出镜。
他拍筹集经费,投资人其中之一是一个从事房地产中介工作的中年男人,胖,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业绩不错的那种,因为大家都愿意相信他。付行云认识他,付行云以前叫他锣哥,他以前还和闻逝川在一块儿瞎混的时候,一群人里面就有他,他那时候搞摇滚的,有把破锣嗓子。
锣哥那时候瘦得像跟杆儿,摇滚至死,天为盖地为庐,没想到人到中年发福了就去卖房子了,付行云差点没认出他来。
电影里有个镜头,锣哥和闻逝川蹲在影视城的仿古城墙下抽烟。
锣哥说:小川啊,咱这电影,还得多少钱,哥跟你交底,之前补给你的那五十万,已经是我压箱底了,我在媳妇床跟前跪着发了誓能要回来才拿出来的。
闻逝川吐了口烟,说:哥,你已经帮了大忙了,肯定能回本,帮我谢谢嫂子。
锣哥有些难为情,窘迫地站起来,拍拍膝盖上沾的灰:小川,不是哥不愿意投钱,实在是,年后你侄子上小学了,嗐,这电影啊摇滚啊艺术啊这些事
闻逝川站起来,碾了烟,抱了抱他,在他后背拍了拍。
这一段最后一个镜头,是锣哥匆匆地离开,赶去上班了,闻逝川站在原地看他。大中午的太阳让他们俩都汗流浃背,湿透了闻逝川的t恤也湿透了锣哥的西装衬衫后背。
电影也拍那个担任主角的姑娘,她没有名字,幕后工作人员喊她小乖。拍她在群演堆里,拍她蹲在破城墙下狼吞虎咽地吃盒饭,拍她蹲在在夕阳的山上抽烟。闻逝川的镜头就对准她烟雾后面的眼睛,她回头恶狠狠地说:别拍了,抽烟有什么好拍的。
闻逝川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你头抬一点,光更好看。
小乖突然就情绪爆发了,站起来哭着大喊道:我都说别拍了,不拍了,**的听不懂人话吗,不拍了!
粗话被消音处理了,付行云猜的。
她哭着冲过来,镜头摇晃,估计是被她推了。一阵混乱之后,镜头歪了,估计是被她推倒了,斜对着夕阳下的一朵无名野花,只听得到声音,没拍到人。
是小乖的声音,哭着的:我妈生病了,导演,咱们这个片能卖钱吗我不想拍了,我想回去看她
她还没说完,就又有工作人员嘈嘈杂杂地喊:烟头!快踩灭了,待会儿着火了我操
一片混乱。
付行云怀里抱着的爆米花一颗都没吃,他看着闻逝川拍的镜头,里面连路边的一株野草、墙上的一截阳光、台词间隙的一声叹息都是有情的。
整部电影的最后居然是一段街头采访,采访了十来个小朋友,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你的理想是什么?
答案五花八门。
想当警察、医生、明星、科学家,想拍电影、谈恋爱、上月球、摘星星。
最后,画面淡出,片名留在最后。
人生海海。
作者有话说:
我好喜欢这章
第11章 玉在石中
付行云走出放映厅的时候,爆米花一口都没动,他随手放在马路边一个熟睡的流浪汉手边,整个人都有点恍惚,插着兜,听着早晨的鸟叫声,慢慢悠悠地走回家。
他想起第一次和闻逝川见面的时候。
那会儿是在一个酒吧地下室的摇滚乐演出现场,唱完最后一首歌后,锣哥把他存了半年钱买的新吉他在台上给摔了,把在酒吧打工下班后来听歌的付行云吓得够呛,吓完后又觉得好笑,站在后排咯咯笑。
他一抬头,发现台上还有个人也和他一样在笑。
那个人藏在舞台后面的角落里,不会唱歌也不会弹琴弹吉他,手上拿了个沙锤,叼着烟有一下没一下地甩,也不知道有没有合上节奏。前边砸吉他的主唱情绪激动,他笑得弯下腰,就很离谱。
他们眼光碰上了又匆匆移开。
演出之后,付行云随着散场的人流走出去,在昏暗的楼道上被拿沙锤的人拦住了。他们贴着墙,侧着身,让出位置给鱼贯而下的人。
他叼着烟,烟头的光明明灭灭,他问付行云:我叫闻逝川,是拍电影的,你呢?
拍电影?
付行云上下打量他,看他的旧t恤和人字拖,不服输地嘟哝道:我还是演电影的呢。
闻逝川把烟夹在手指间,懒洋洋地靠在墙上,笑着看他:你好看,演电影正合适。
回到家,付行云把卡插回手机里,又把社交软件一个个下回来,消息叮叮咚咚,手机振得拿都拿不住。消息太多了,不论真心假意,来问候他的人都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得多。他看了一圈,他的工作室也发了些声明,上了他的账号,以他的名义郑重道歉。但这回打人的事儿是真的,没法说人家造谣,声明只是不痛不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