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中秋夜
转眼就是八月半,中秋这一夜,明月高悬,欲将这清光似水的月华倾洒人间,伴万家灯火共团圆。遥想去年光景,还是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如今太子薨逝燕王北上,宫中做伴之人寥寥无几,不免显得有些单薄悲凉,齐勋也没有心思大摆宴席,只摆了几桌家宴。不过好在齐珩和矜言的婚事定下了,齐勋总算想到了些开怀事,笑着望向季矜言:矜言,不喜欢吃月饼吗?阿珩一会儿就过来了。季矜言片刻失神,才发现一块月饼被她掰得七零八落。其实自那日分别后,她亦有月余未曾见过齐珩,她不去找他,他也没有再来过瑶光殿。苏嬷嬷不知他们之间的事,偶尔见她坐在窗边发呆,也曾劝过:总是要过一辈子的,哪能一直闹别扭,眼看着大婚在即了,小郡主说几句软话哄一哄,殿下的心就会回来了。季矜言不知该回什么好,只是低着头:我们俩,不是闹别扭……其实,这样也挺好。一听就是气话。苏嬷嬷笑着,就不再劝了,拿了婚仪饰物给她:那来选选,喜欢哪一种?热切的模样让人不好拒绝,季矜言没什么兴趣,只随手一指,也不管什么样式:那就这个吧。殿下也觉得这套好。苏嬷嬷微笑着,你瞧,还是心有灵犀的不是?齐珩,也曾看过么?既然他都选好了,为何还要来问她的意思。季矜言迎着苏嬷嬷的眼神,只觉得一片心烦意乱……日子就这样过,直到今日中秋。矜言,矜言——齐勋冲她挥挥手,扬着下巴,喏,人来了。转弯处,齐珩脚步飞快地往他们这边走来,一个月没见,他似乎又瘦了不少,整个人挺拔冷肃,又让人想起雪中独立着的青竹,走近了,才看清他的脸色,阴霾密布,不见半分晴朗。他的目光在季矜言身上轻轻扫过,眉头紧紧蹙起。皇爷爷,孙儿有事禀奏。啪地一下,她手中的半块月饼掉在地上,碎屑落了一身。齐勋见他这副模样,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赶忙放下手中杯盏:这么急?出什么事儿了?中都皇宫内,大殿坍塌,压死了数十名工匠!一批人借此滋事,群聚在大殿外,且人数越来越多,临洮,已生民变!什么!中都城是季行简在监造,拨去的迁徙者也是交由他管理,如今竟生出这样大的事端。事关宣国公,季矜言头一回主动地看着齐勋:圣上……齐勋已是满面寒光,然而仍顾及着季矜言,对她说道:你莫怕,此事与你不相关,阿珩,随我去书房!圣上和长孙殿下离席后,剩下的人也无心逗留,卢岫云冷冷瞧着季矜言一脸担心的模样:宣国公年岁果然是大了,这样的差事竟也办不好。自从太子薨逝前吐露了对临安公主的情意,太子妃一日都不好过,她无法去跟两个死去的人讨要说法,只能把怨气都发泄在还活着的人身上。齐珩铁了心要娶季矜言,这让她更是怒火中烧。季矜言自然知晓这其中缘由,并不想和卢岫云发生争执,起身告退:太子妃娘娘慢用。你们母女俩,果真是一样的。卢岫云拍着桌子起身,皇长孙被你迷得不成体统,孝期未满一年就要成婚,你就这么着急,等不到明年了吗?宣国公调任出京,如今早已没了往日权势,这门婚事无论怎么看,都不合卢氏心意。婚事她自知无力反驳,没想到婚期也由不得自己做主,阿珩就像着了魔一样,选了最近的日子,想也知道,定是季矜言的主意。日子是齐珩选的,我做不了主。软软糯糯的话,却像一颗钉子扎进心里,卢岫云站到她面前,已然动怒:你母亲自小就是这样教你在长辈面前顶嘴的?太子妃娘娘,若是觉得这样就叫顶嘴,那往后,我们还是少说话的好。季矜言说话轻声细语,然而语气却是很硬,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她绕过卢岫云就要往外走,却被对方拉扯住了。既然要嫁入东宫,就要记得把你身上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理理干净。卢岫云的视线轻蔑地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别以为我不知道,燕王为了你,挨了圣上一顿鞭打,日日跪在太庙自省,最后被赶着去了北平。阿珩也是,五迷三道地非要娶你不可!这是她的事,不应该牵扯出齐峥,他不该背这样的骂名。季矜言忍了又忍,想要挣脱离去。卢岫云却不放过她,又说道:果真什么人生出什么样的种,临安公主与自己的兄长纠缠不清,生的女儿也和自己的舅舅颠倒伦理。太子妃!季矜言挣脱了她的禁锢,转过身看着她,你说的不错,什么人生什么样的种。卢岫云叫她盯得心里发毛:你有没有规矩……然而还不等她说完,季矜言又开口:所以你的儿子也和你一样,龌龊,恶毒。你!卢岫云完全没有料到,季矜言会肆无忌惮地辱骂她至此,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气得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季矜言见她终于闭嘴,冷冷地转身离去。-御书房内,齐勋的脸色铁青。他将手中的折子摔在桌面上:这就是季行简的办法?中都民变,宣国公府无力抵抗,恳请圣上召燕王率兵前去镇压。你怎么看?说了半天,只有自己在发怒,齐珩始终不言不语,齐勋稍稍收敛了些怒意,这是个机会,到底要不要除去宣国公?自从知道了宣国公往季矜言的药里放了曼陀罗花粉,齐珩就派人盯着季行简,发现他暗中与被贬谪的罪臣郭英有来往。却没想到,两人竟能搞出这样一桩事情。先前几个月,中都城的监造一直是他亲自盯着,工部所有的图纸,采买的所有物料均由他亲自把过关,不可能出现横梁坍塌砸死人这样的事。这其中必然有蹊跷,于是齐珩上前请命:孙儿愿亲自前往临洮,与这些人讲讲道理。唔,讲讲道理……齐勋眯起了眼睛,心中盘算着,齐珩想来还是不愿意处置了宣国公,他气定神闲地说道,想当年,你爷爷我就是这样加入了起义军,最后一步一步,推翻了前朝,自己做了皇帝。说罢,自嘲一笑:如果当年前朝皇帝肯派人来跟我们讲讲道理,将多收的那些赋税还给我们,大家吃上一口饱饭,也许就没有如今大梁了。齐珩深知这是皇爷爷的教导,牢记于心:孙儿明白了。齐勋点点头,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想当初,开了国,不知用什么国号好,我就直接说了,要天下的百姓都有粮食吃,就叫大粮,被一群人围着笑,后来是太子说,粮亦是国之横梁,横梁固则房屋稳,粮食足则天下定,阿珩,若是你父亲还在,你就还有时间多看一看,学一学,也不用这样着急长大。皇爷爷,孙儿必然不负您的教诲,必然会将此事处理妥当。见他如此坚决,齐勋点点头:去吧,给你两千精骑,去与他们好好讲讲道理。待齐珩离去后,他将郑裕唤来:老四这会儿,应该刚过济南吧?替朕去给他传个信,叫他折回头,去一趟中都。如今,他已经为齐珩把路都铺好,所有的障碍都已清除,也就剩下一个季行简,虽成不了什么气候,但总归是个阻碍。民变,可大可小呐。齐勋目光深深地看着某处,若是讲不了道理,就让燕王去收拾残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