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
谁也无法想象这两个字回荡在了异世的精神世界里时所带来的份量,包括说出了这两个字的人与听到了这两个字的人。
这个世界有法,文字也有份量,但却像是所有的文字加了起来,都不如这两个字的份量,于是,这一片黑沉沉的默然里,便像是翻起了无声的浪。
良久,良久,良久。
隐约有人轻声的啜泣,有人低低的长叹,有人用力的拍着大腿,咬着牙关。
也有人忽然释然的笑,然后用极轻的声音,作出了最有份量的回答:
好的!
……
于此一霎,胡麻也仿佛被突如其来的轻松笼罩,就连绷紧的腰身,都松垮了下来。
说不出那种复杂的感觉,想哭,又想笑。
因为老君眉给了自己那份礼物,所以自己早就接受了作为前世人的身份,早就接受了那所有的记忆与信念,但又因为忽然被告之了自己真正的身份,所以生出了疏远。
虽知道这两个字的魅力,但在说出口时,心里其实也隐约的有种自惭形秽,生怕自己没资格说出来。
早先那份坚定,自老阴山往上京去,领百姓命,直面国师,夺十柱香。
看似坚不可摧,但心底有多少是装出来的,自己心里清楚。
一直念着我所见既我所思,我所思即我所在,也无非是一种自我安慰的话。
话是坚定的,命也夺来了,路也清楚,但说白了,这颗心,一直悬着。
直到如今,这两个字说出了口,没有人嘲弄自己,讥讽自己不配,甚至,还回应了自己。
总算,这颗心变得踏实了起来。
有来自彼世,最牛批的一群人帮着自己,还怕个毛?
这一夜,是在平静中渡过的,第二天继续起程时,仍然显得平静,老算盘、小红棠都不知道这一晚上经过了什么,保粮军也只有归心似箭。
只在兵马继续起程之时,二锅头磨磨蹭蹭,快到了晌午时,才出现在了自己身前,一个糙老爷们,两只眼睛却显得红彤彤的。
你小子啊……
他指着胡麻,欲言又止,满面叹惜,良久,却只是道:太狠了。
胡麻略带歉意,想要开口。
打住。
二锅头却忽地阻止了他,道:不要说出任何带有私人感情的话来污侮我们。
会有很多人帮你,帮你的,不需要你在这里矫情。
……
胡麻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也只点了点头,兵马再动,径直向了明州而来。
保粮军回明州之日,便也到了保粮大将军出明州之时,六姓已在这天下各处,做好了布置,不知设下了多少难题,但既然得到了转生者的许诺,心里便也有了自信了。
若在平时,大军跋涉,自上京赶往明州,怕是要月余时间,但如今这一支保粮军,被紫气洗身,根基扎实,又各负了一大包血太岁。
哪怕只是在休憩之时,吃上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点,也会精神饱满一整天,再加上大军到处,邪祟四散,一路顺畅归来。
竟是只用了不到二十天,便已横插官州,遥遥见着了明州的边界。
看着再急行数日,便可以将保粮军还了回去,却在这一日,见着路边有个提了卦旗的算命老头候着,远远的看到胡麻骑马赶来,便忽然抢在路边,一个头磕了下去。
旁边的保粮军训练有素,还不等他抬头,兵戈便已指在了脸上,倒是把这留了两撇胡子的算命人吓了一跳。
自己人,自己人。
老算盘看了那人的卦旗,以及背上背的木架子,便认了出来,慌忙让人放开他。
道:你在这拦路怎地?想要把我换走,留你在主祭大人身边伺候?
不想,我是来报信的。
那算命人也急忙摆手,亮明了身份,待确定了哪位是胡麻,便也急忙再上来磕头:大罗法教行游弟子,拜见主祭上师。
没事别跪。
胡麻看着他,道:你有事要讲?
对方忙起了身,拍拍膝盖上面的土,道:明州生了乱子,怕主祭不知,特意提醒。
胡麻愕然:乱子?
对方道:是,保粮大将军手下,有人造反了。
胡麻这一听,倒是脸色微变。
要逐天命,要与六姓斗法,便需要有人做皇帝,转生者做不了皇帝,因为并非这方土壤里长起来的,自己则已经注定了要背起别的东西。
所以,皇帝种子,便是很要紧且关键的一环,自己这个昌字要靠他,这场斗法,也要借助于他。
如今还没开始与十姓碰上呢,他自己手底下的人倒先反了,若只有这点子根基,那又怎么与其他人扶起来的草头王们去战场上碰?
细细一问,才知道了杨弓的近况。
说到底,还是与他借出来的这一万兵马有关。
如今的保粮大将军,在明州以及周围的衮州,瓜州、官州一带,名声大的很,手底下也已经有数万兵马,若是再加上交好的白甲军,南边的铁槛军,便是凑出十万大军来也不在话下。
但名声归名声,说到底,他手底下真正的精兵、家底,其实也只有这一万兵马而已。
有这一万兵马,便能压住数万骄兵悍将,便能压住一州之地,百万之众。
可杨弓太大方了,大手一挥,便将这一万亲兵借了出来,如此一来,他身边就忽然之间空了。
虽然二锅头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特意在他身边留下了不少门道里的高手护着他,但那些新近来投的,被保粮大将军收伏的龙蛇混杂,悍匪凶将,便也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借着点油头,便要反了,逼保粮大将军让位,要里应外合夺了明州。
当然,会出现这等事,其实也与杨弓治军太严有关,草头王养兵马,哪有像他这么实在的,切切实实记着了胡麻的话。
记得自己从哪里来,律令严厉,令行禁止,不多收一颗粮,也不犯百姓分豪,只可惜,秋毫无犯,令行禁止八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
兵马也是活人,也有胸间戾气,心间欲望,不满足了他们,又如何指望他们卖命?
放眼望去,这天下草头王,不是没人想练好一支能打仗又有好名声的兵马,只是很多人没那能耐罢了。
明州生乱?
二锅头一听了这事,便立时惊怒:他这兵马是我借出来的,可不能由他出了事。
我这就赶回去,先保了他的命再讲。
……
胡麻见了,便阻止道:保粮军是你画押借出来的,自也该由你好好送回他手上。
由我先行一步,赶到明州保他,你只领了大军,速至明州罢了。
……
二锅头知道自己与胡麻无论谁先赶回明州,都护住保粮大将军周全,便答应了下来,而胡麻便也不啰嗦,勒马向了路边的荒草丛中走去。
四下里众人皆看着,只看到胡麻越走越深,待到荒草完全遮住了胡麻的身形之时,便只听得一阵狂风呼啸,直吹得天昏地暗一般。
半晌,风止云散,那匹马自己慢慢走了回来,胡麻却已不见了身影。
各门法术,于人前施展起来都有些受影响,因此便都传下了要在背着人的情况下,甚至是借了夜色遮掩来施法的规矩,但胡麻如今这身本事,今非昔比,却早就有些不适用了。
他也只是略略背过了众人的目光,便即跃下马来,以量天靴展开了缩地成寸的本事。
霎那之间,便见得前方无边荒野,一下子被疯狂拉扯到了眼前来,前方那看起来高大巍峨的巨大山头,呼呼一荡,便像个小土包也似在自己的脚下闪过,气机浑厚,如巨人狂奔于大地。
从此地到明州,普通人数日路程,他甚至连半柱香功夫都用不到,便已遥遥看见了明州府城,更是看到了如今的明州府城内外,皆有了几分兵荒马乱之相,四下里摇旗呐喊。
许是担心保粮大将军从城里谴出心腹来搬救兵,这些乱军,把明州府城围得极严,无论从何处过去,都需要从乱军之中穿行。
这一点,却又是会影响门道里面术法效果的,往往便是有真本事的,在这种情况下想入城,却也需要先找个人少的地方,再寻摸个合适法子。
但胡麻却不理会,缩地成寸,到了城前,便显露出了身形,由着四下里乱军过来喝问,也只一抬步,看到了前方高达数十丈的城墙,脚尖一点,便已窜上了城头,入了城中。
身后乱军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只看到一个穿了布袍的身影,在军中略一现,便又不见了。
而入城之中,胡麻身形微敛,介于生死之间,身形几番闪烁,便来到了城前。
远远只见,杨弓如今倒是正在城头之上,坐在了大旗下面。
身边是红灯会里的各路高手等人护着,也有数千兵马,四下里守着城门,一时无恙。
他还考虑着是不是先看看这是怎么个事,倒不曾想,才刚身形一闪,穿过了那些护着杨弓的兵马,来到了旁边的楼上,便听到了杨弓身边,忽然响起了一声惊喜的大叫声:
胡老爷吉祥,胡老爷万福金安,胡老爷六六大顺,胡老爷金枪不倒……
……
这小东西,有时候还怪让人尴尬的……
胡麻都有些无语了,又想,杨弓这只小鬼,又从哪里学了这么多的新词?
而听见了这小鬼叫,杨弓等人,便也皆是一惊,旋即惊喜的转过头来,就看到了胡麻从旁边台阶上,一路走了上来。
迎着那个喜气洋洋冲上来磕头的小使鬼,胡麻也略略驻足,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油纸包,拿出了足有一斤重的血食给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