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只要他掀开盖头,看见十六年前早已死去的宫惟的面孔,便会立刻意识到自己眼前的世界全都是假的。下一刻境主元神归位,幻境土崩瓦解,所有人都会同时被拉回现实中的临江都。
屋内安静得可怕,宫惟整条脊椎都绷到了僵硬的地步。
这时却突然听徐霜策开了口,每个字都说不出的温情:
还记得我说过下次再见时,便是夫妻了吗?如此真好啊。
然后他似乎是微微笑着叹了口气。
但吉时之前相见于新娘大不利,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宫惟猝然一怔。
但他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只见门外那道衣裾摆动,徐霜策轻轻地关上门,转身沿着青石路走远了。
他竟然没进来!
宫惟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连徐霜策勃然大怒、不奈何一剑劈下、所有人同时回到现世之后怎么夺路逃跑都想好了——结果他竟然没进来!
……宫惟坐在那眨眨眼睛,半天才回过神,噌地从椅子上跳下地,盖头一掀袖子一摞就要追出去,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幽长的曲调。
窗外山色空明,细碎的桃瓣在天穹下飞扬。远方星空璀璨,徐霜策的侧影坐在树梢,衣袖与发丝轻轻扬起,正专心吹一片竹叶。
那音色极清,婉转悠远,似喜又似悲,随着轻风化在了溶溶的月色里。
宫惟一时不由站住脚步,透过窗户怔怔地望向他,心想:上辈子的这时候他也是坐在那棵树上,等待着天明的吗?
徐霜策可真好看啊,可惜……
他的思维停滞在这里没有想下去。因为下一刻,那个与生俱来的、无比熟悉的意识再次从元神深处浮现出来,清晰响彻在耳边:
——可惜我必须要杀了他。
宫惟眨眨眼睛,遗憾地长长出了口气。
他伸手推开窗,但人还没来得及追出去,这时远处竹叶吹的调子突然微微一变。
随着这变化,一股铺天盖地无法抗拒的困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潮水般瞬间淹没至顶,让宫惟眼皮一下变得很沉,不由自主地坐在了窗台边的小凳子上,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字:
徐白……
细细的轻轻的尾音消弭在夜风中,他头一歪倚在窗棂间,一截细白的小臂托着下巴,慢慢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吉时到——
上花轿——
一声唢呐陡然划破长空,随即喜乐奏起,锣鼓喧天,宫惟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窗外已然天光大亮,全村男女老少都出动了,在大路上喜气洋洋地奔跑来去。宫惟心下一震,竟不知自己昨夜是如何睡着的,迅速起身就往外走。
然而脚尖刚落地,只听门咚咚敲了两下,随即呼一声被推开,赫然进来两名身上披红挂绿、没有五官七窍的妇人!
虽然她俩平滑空白的脸上没有嘴巴,但沉闷的笑声却不断从咽喉里发出来,像是两只塞满了棉花的人偶,一个说:新娘子,吉时到啦!
另一个说:新娘子,上花轿啦!
她俩一左一右上前,不由分说地搀住了宫惟,架着他就往门外的大红花轿走去。
第16章
刹那间宫惟脑子里转过了许多念头,但表面上一声没吭,任由她俩给自己蒙上大红纱缎盖头,扶出了院门。
一架华丽至极的八抬花轿正停在门外,透过盖头看不清细节,但光从织金满绣的红纱轿帷、云鹤浮雕的楠木轿框就能看出其豪奢。一名妇人端来朱红藤编的踏子,用血玉如意挑起门帘,笑道:新娘子,上来吧!
宫惟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徐霜策呢?
那妇人脖子里发出的声调纹丝不变:徐霜策是谁呀?
宫惟静了一静,又问:白将军呢?
妇人道:新郎官与宾客们已经在祠堂里摆好宴席,只等新娘子啦!
院门口围着一圈无脸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喜气洋洋地拍着巴掌,一张张空白无物的脸齐刷刷盯着新娘看,无比耐心地等着他上轿。
宫惟终于在那无数道无形的视线中吸了口气,一脚踩在踏子上,稳稳地钻进花轿,身后垂挂着三层珠玉的门帘哗啦一放,只听妇人们一齐瓮声瓮气地:起轿啦——
出门啦——
新娘子今日嫁人啦——
鞭炮一下轰然炸响,锣鼓唢呐直上云霄,所有无脸人载歌载舞,向着道路尽头的祠堂走去。
也不知道在徐霜策的意识里成个亲为什么要来那么多人,一路上就只见熙熙攘攘的人潮从两旁民居、各条岔路上涌来,越聚越多,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直到一炷香后来到祠堂大院门前,已经称得上人山人海,这架势比起皇后大婚昭告天下都不差了。
落轿——
无脸妇人再次挑开三层珠帘,躬身把宫惟扶出花轿,站在了祠堂大院门前,充满喜悦地:新娘到啦!
透过红纱盖头,隐约能看见面前是一条宽阔的石路,穿过三重大门、九重台阶,直通尽头高旷古朴的祠堂。石路两侧设置了宴席,此刻满座宾客熙熙攘攘,从他们摇头晃脑动作看应该都是十分激动的,可惜所有人的面孔都是一片茫茫空白。
九重台阶最高处,徐霜策负手而立,白底嵌金的袍袖在风中猎猎飞舞,腰侧佩不奈何剑。
哪怕于千万人中,沧阳宗主都是最强大而显眼的那一个。
他缓缓回头穿越人群望向自己的新娘,薄唇挑起了一丝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