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郑霖就算是以前再怎么瞧不上自家亲爹,
但他其实心里也清楚,自家这个亲爹无论如何如何废物,也绝不可能愚钝到这种程度,什么时候了,还故作神秘遮遮掩掩?
瞎子开口道:既然主上让咱们先拿主意,那咱们就先议一议?兵事上,可有什么说法?
很明显,这个问题问的是谢玉安。
虽然俩人都爱剥橘子,但术业有专攻,瞎子更擅后勤与治理,谢玉安这边,好歹统御过数十万大军。
谢玉安伸手揉了揉眉心,
道:
所以王爷没出来,因为现在,根本就没办法去做什么布置。
以尽可能坏的可能作为前提推演接下来的事,
最快的话,可能太阳下山时,咱们就能收到第一封军报,比如在哪里哪里发现了某支乾军。
时间太短了,短到吴襄敢直接不下船。
所以,我们现在甚至都无法布置,调兵么?
一是来不及,二就算是来得及,该如何去调?
退出静海城,绕开他吴家船队,渡江寻三镇去?
亦或者,快马加鞭传令,让三镇的陈仙霸、靖南王世子以及那位郑都尉,即刻舍弃三镇,率部驰援本部所在的静海城?
南北向,
是让南面的年尧退出明苏城,率部策应到静海边,还是让我爹他把谢家军拉扯过来做侧翼?
坏的情况在于,我们知道乾人,很可能来,大概率,已经在了。
更坏的情况在于,我们只知道乾人已经在了,却并不清楚他们的具体部署。
他们的主力,是在江西还是江东?
他们把主战场,把分割圈,设在哪里?
我们来回东西渡江,很容易被乾人直接一个收网,到时候,就是新一轮望江之战的翻版;
而南北方向,这两座城,本就是南北屏障所在,拱卫静海;
是撤南的还是撤北呢?
乾人费尽心思地落下这一盘大棋,明苏城和通盐城若真是乾人故意腾出来的,没道理乾人不会提前预判咱们可能的动作。
郑霖开口道:所以,依你的意思,就是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明知道乾人即将下手,却在这里,安心坐等?
回世子殿下的话,因为有些时候,真的是多做就会多错。
至少目前来看,我军虽然各部分散,但至少都是据城而守,军需暂时也能就地索取。
虽然一定程度上,放弃了燕军最为犀利的野战之力以及机动能力……
但这次王爷所率的本部晋东铁骑,只有五万。
五万铁骑和十万铁骑,亦或者二十万铁骑,分别是不同的概念。
如今之际,
我觉得,
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选择。
郑霖目光微沉;
瞎子点点头,道:只好如此了,先静候消息吧。
谢玉安道:怕是王爷,也是这般想的。
随后,谢玉安起身,先向郑霖行礼,随即看向瞎子:
请北先生重新清点城中粮秣以及一切军需。
好。
谢玉安又道:我将去巡视城防。
紧接着,谢玉安又面向郑霖:
请世子殿下奏请王爷派出锦衣亲卫,再将城内肃清一遍,城内,必然是有乾人内应的。
静海,是王旗所在之地,除非接下来的军报中有更大的变化,否则,以王旗之尊,矗立在静海,四周各部兵马在面对乾人的攻势和行动时,就能做到有主心骨当依托,仗,不说好打,但至少能打得更有章法些。
说完这些,谢玉安告辞离开,将签押房留给了世子与北先生。
干爹,谢玉安,靠得住么?郑霖问道。
瞎子不置可否,
转而道:
我宁愿先前说这番话的,是你爹。
说完这句,
瞎子自己笑了起来,
哎哟,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居然也已经习惯了在帅帐里,听你爹发话了,你爹说完话后,我非但不忐忑,还觉得很踏实。
干爹,我现在真想去后院把他拉出来打一顿。
你娘在后院陪着他呢。
……郑霖。
莫说这些气话,我教你的养气功夫呢,在这方面,你可比你爹,差远了。
他是装的。郑霖很笃定道。
谁又是天生的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呢?
任何人做任何事,不都是从模仿和装样子起手么?
能装得久,能一直装下去的话,装不装,已经没区别了。
瞎子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子严厉。
七魔王里,除了亲娘喜欢教训他,郑霖最怕的,就属瞎子了。
瞎子的偏执一面,在天天面前,一直是有保留的,且天天小时候那会儿,王府还不是王府呢,地盘基业,也没现在这般大,瞎子的执念,也没那般深刻。
郑霖不同,嗯,最重要的是,瞎子清楚这崽子,无论是在肉体上还是在精神上,都很扛揍,自然就不会客气与遮掩。
干爹,吴襄反了……
吴家根本就不算完全归附,也就谈不上反了。
那南面的年尧呢?那北面的谢渚阳呢?前不久,不还在打仗撕咬么?他们,算归附了么?
你在怀疑,会反水的,不仅仅是一个吴家?
是。
瞎子点点头,又问道:你觉得,这两家之中,要是有人反,会是哪家?
郑霖思索片刻,
回答道:
年……尧。
可你先前问的,是谢玉安,是否可靠。
因为他还值得问一下。
呵呵。
瞎子笑了,为何是年尧?
郑霖很难回答,因为他记得自己亲爹对着军图时,手指,曾在年尧驻扎的明苏城,停留了许久。
但他总不能以这个作为理由来回答瞎子这个问题吧?
太丢人了。
瞎子又道:要知道,年尧的妻子儿女甚至是孙子孙女,可都在燕京城呢。
郑霖回答道:
这天下,并非所有人家,都是父慈子孝。
瞎子微微颔首,道:的确。
随即,
瞎子面露和煦的神色,很是欣慰道:
你比我想象中进步得还要快。
郑霖面容平静,宛若宠辱不惊;
年尧的家眷,在燕京城;谢玉安,先前在帅帐,现在在咱们眼前,他爹,则驻守通盐城。
年尧是个狠人,他的事儿,有时候可能还真说不准;
但谢渚阳那边,应该是稳妥的,他这个儿子,这匹谢家千里驹,是谢氏的希望与未来。
最重要的是,
谢渚阳和谢玉安,和你们父子,有相似的味道。
……
主上,妾身今日看见瞎子他们,一个个的都神情凝重呢。
嗯。
郑凡坐在椅子上,享受着四娘对自己头部的按摩。
主上,局面,真的会崩坏成那个样子么?
兴许今晚,第一封军报就会送来了,接下来的几天,四处的军情,足以盖面。
形势,想来会很危急呢。
在外的形势,再危急,也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现在,
我担心的是南面。
明苏城?
对。
主上不放心年尧?若年尧这样了还反复……那妾身还真觉得他的确是个人物呢。
咱没必要把一个人贬得太低,同样,也不要把一个人抬得太高。
相较于年尧,
我更担心我那位大舅哥的那颗……躁动的心。
说到这里,郑凡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放在自己面前茶几上的红色石头。
一个……可能精神分裂的皇帝。
四娘轻轻搂住郑凡的脖子,用自己的脸,轻轻地在郑凡脸上蹭了蹭,
小声问道:
这一切,怕是都在主上预料之中吧。
郑凡笑了,
笑完后,
又长叹一口气,
道:
这就是我让咱家那臭小子去替我开会的原因,哎哟,我也愁啊;
我刚不是才说了么,不要把一个人,抬得太高。
我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算无遗策,哪里能次次算无遗策?
之前一次次运气好一直打胜仗罢了,
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身?
所以啊,
我就怕我往那儿一坐,得,都觉得我早就预料到了一切,智珠在握,结果一个个地都无比自信起来,等着我的绝地反击。
可我也得有啊。
那主上您这次是……
这次啊,
我是真的中计了呀,
呵呵。
———
晚上还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