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荇之眉头紧锁,语气里带着警告。仿佛在说,此事与她无关,你不该把她也牵扯进来。
宋毓一怔,只觉这一句当真是神来之笔,连他这样自诩见鬼能说鬼话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本来准备好的坦白都到了嘴边,这下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
于是他只得强打精神,举起双手无辜道:她可不是我拉进来的,是她自己想查百花楼,逼我告诉她的。
顾荇之听了这句话,额角暴起的青筋才缓和了些许下去,却依旧语气不善地继续盘问到,所以你此次进京,实则是为了暗中调查当年的北伐一案?
……本以为还能多问几个来回的宋毓一噎,觉得跟才智过人的顾侍郎说话确实是省去了很多解释的麻烦。
不过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况且面对顾荇之这样的人,他想瞒也瞒不住。
于是颇有些狼狈的宋世子只能歪歪扭扭地扶着柱子站直了,一边整理被揪得乱糟糟的襟口,一边坦然承认到,对,这些年,我其实一直在查。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清风明月下,那双眼也跟着透出水光天色,让一切霾翳都无处遁形。
宋毓轻哂一声,半是玩笑办事认真地道:那顾侍郎又有多少事是偷偷瞒着我的呢?
这一句,倒是问得顾荇之无话可说。
哎……宋毓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抄手往柱子上一靠,斜眼睨着顾荇之笑到,我瞒着顾侍郎的理由,与顾侍郎瞒着我的理由,说到底还是一样的。
我们虽有私交,目标一致,可你和我,却又是不一样的人。说到这里,宋毓站直了些,抬头平视顾荇之,你顾家家国天下,识大体顾大局;可我不一样,我从八岁起,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找到真凶,为父报仇。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可以不顾一切、不计后果,但你却不行。
顾荇之面色一沉,缓缓地回望宋毓,一言不发。
宋毓见他这副默认的样子又是一哂,继续轻言道:倘若有一天,我发现了真凶,祸乱朝纲也好、逼宫擒王也罢,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我只想要幕后真凶以命抵命。我可以,但顾侍郎你呢?
顾荇之默了默,一双眼紧逼宋毓,半晌才问到,这话什么意思?
宋毓被他这明知故问的样子气笑了,摇摇头道:就说吴汲吧。倘若真凶就是吴汲,你觉得要是咱们把这消息呈报给陛下,他会怎么做?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顾荇之默默拽紧了拳头,眼中也蒙上了一层阴翳。
徽帝会怎么做,其实显而易见。
吴汲在朝中的党羽和势力,如今已到了影响徽帝的程度。否则,他也不会着急要扶持顾荇之上位与之抗衡。
可顾荇之毕竟入仕晚,之前也并没有刻意要培养自己势力的想法,如今就像是被赶鸭子上架。明面上能与之一斗,可若真的涉及到你死我活的局面,他或许也会前途未卜。
所以陈相的案子可以查,北伐却不可以。
陈相一案查到了,不过是两条人命,不痛不痒地被捏住个把柄,让徽帝多了一样能够制衡吴汲的名头。
但北伐一案涉及谋害皇嗣、通敌叛国,牵扯到北伐军数十万条人命,到时候民怨沸腾,一闹起来。
徽帝不杀吴汲难以平民愤,杀他,便是在逼他造反。
故而,此局无解。
既然无解,那么最好的法子,便是不要提及。
回廊上的两个人都默契地沉默下去,清风孤影,无奈无言。
良久,顾荇之才缓缓开口道:站在我的立场,我确实想放弃,也想劝你放弃。可是站在你和十万埋骨他乡的北伐军的角度,这句劝,我说不出口。
言讫他一顿,又道:既然如此,你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可是既已身处漩涡,尝过身不由己的难处,我们相识十余载,顾某只有一个请求。
光影晃动下,顾荇之抬眸看向宋毓,一双眼也跟着蒙了昏暗,像九天乌云里透不出的天光。
你想说不要把她牵扯进来?宋毓一笑,又恢复了一贯不太正经的模样,抄着手靠回到了廊柱上。
可是顾和尚你有没有想过?他道:花扬其实从叛出百花楼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牵扯进来了。如若真凶不浮出水面,不永远消失,她会一直过着四处躲藏、刀尖舔血的生活。这个道理她都明白,你为什么偏偏不懂?
见顾荇之不言语,宋毓又补充到,以她现在的身份和你所处的位置,你们要如何在一起?难不成你真想将她扔到刑部,关她一辈子?
眼前原本静默的男人闻言,眼风扫过来,递给宋毓一个极不自然的表情,她……
顾荇之顿了顿,大义凛然地辩解道:她是我的犯人,不去刑部去哪里?
……宋毓抽了抽嘴角,差点忘了论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要是这只老狐狸排第二,怕是没人敢排第一。
于是他只能憋着一股气质问到,那我是你兄弟吧?
好在对面回给他一个果断的是,宋毓觉得心里舒服了些,便梗着脖子将自己的衣襟扒开一些道:那你的犯人闯进你兄弟的净室,拿匕首划伤了他,这笔帐怎么算?!
可是话一出口,宋毓就后悔了。
方才那个还说自己是他兄弟的男人,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大有一股乌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
顾荇之蹙眉逼近,一字一句地问到,所以,那一晚我去找你,在你浴桶里藏着的人……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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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世子:!!!你不是说我是你兄弟,她是你犯人么?!
顾大人:你不是腹诽我最擅长睁眼说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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