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修回头看了她一眼,慢慢的将我扶了起来,然后点头。
韩若诗立刻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
这个时候,我听见一阵沉重却整齐的脚步声从我们的身后传来。
转过头去,就看到苍茫的雨幕当中,两队士兵从码头上跑了过来,我不知道在我们的大船后面还跟了多少船,能运送这么多的人,而这些人全都铠甲加身,但看起来并不像是之前经历过大战的,只是他们腰间的刀剑全都在雨中晃动着,散发出一阵浓浓的铁器的味道。
如同血的味道。
这些人从背后跑过来,一直跑到了我们的身边,但并没有停留,还在继续往前。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过来。
他们,就是要去屠城的士兵!
裴元修刚刚已经杀了扬州城最后的守城士兵,也就是扬州城最后的一点可以反抗的人,现在城内的,全都是被刚刚的惨象吓破了胆的老弱妇孺,而这些人对他们来说,无疑是长着尖牙利齿的野兽!
我的身子在冰冷的雨水当中颤抖。
他感觉到了我的恐惧,正要对我说什么,但我突然一伸手推开了他。
裴元修配眉头一皱:轻盈!
我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往前疾步走了过去。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打在身上,又冷又痛,很快就让我变得麻木了,我身上的衣衫浸透了雨水,沉重得几乎让我迈不开步子,但我还是拖着最沉重的负担一步一步的走向扬州城,裴元修在身后大喊着:轻盈!
周围的那些士兵一见我这样跑过去,全都惊住了,立刻就要过来抓我,就听见裴元修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不要伤到她!
那些人顿时又犹豫了下来,而很快,他们就发现我并不是要逃跑。
甚至不是要跑去前面的扬州城,我只是走到了那些士兵队伍的最前方,展开双手拦住了他们。
在瓢泼大雨当中,我就像是一个最无力,也许下一刻就会被打倒在地的稻草人,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就算看不清,我也知道,充满了不可思议和轻佻。
而他们也没有再动手,都停了下来。
大雨还在倾盆而下,扬州城楼上那些鲜血混着雨水大片大片的往下落,在地上汇聚成了一条红色的血河慢慢的沿着大路流淌下来,很快,就将我的衣角全都染红了,而周围那些人也仿佛站在一片血河当中。
裴元修慢慢的走上前来,他皱紧了眉头:轻盈,你这是干什么?
我咬着牙,只展开双手不说话。
他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阻止我吗?
……
你应该明白,你是阻止不了我的。
……
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你想要阻止我,只会让更多人倒下。
他这些话,唤醒了这些日子我在船上最恐惧的回忆,每当我要抗拒他的时候,每当我要对他说不的时候,他就会用最温和的态度,却狠戾的手段让我知道,我根本没有余地拒绝他的任何话语,甚至行为。
但这一刻,我却一动不动的站在他的面前,展开双手阻拦他。
其实那些人,根本不会被我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一双最无力的手臂所阻拦,只是裴元修站在我面前,让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的声音在雨中也不停的颤抖着,轻轻的说道: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可我不能不阻止你。裴元修,今天你送他们上了黄泉路,可这条路不可能只有他们去走,你的手上沾了太多的鲜血,终有一天,这些血会把你也拖下地狱的!
……
裴元修,你收手吧!
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只有谢烽站在他的身后,神情复杂的看着我。
韩若诗撑着伞站在一旁,这个时候她的目光几乎比淋透了我衣裳的雨水更冷,突然冷笑了一声,对我说道:颜小姐,我知道夫君一向敬重你的为人,可你今天这样做,未免有点——持宠而娇了吧?难道你以为,夫君真的会因为你站在这条路上,就不在走下去吗?
……
你可知道夫君要走的路是什么路?
……
那是王者之路,不是一个妇道人家可以插足,更不是一个妇道人家可以阻拦的。
……
如果你真的要阻拦,你倒是问问这些将士,看他们答应不答应。
她这些话虽然是对我说的,但实际上是说给那些士兵听的,很快,我就听到周围那些士兵不满的声音。
一个女人,她想要干什么?
公子对她太客气了!
她这是要阻了咱们发财的路啊!
……
我迟疑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过来,这些士兵是去屠城的,但屠城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我读过史书,很清楚跟随重要的人物,或者说跟随一些开国的将领,甚至开国皇帝的那些士兵每打一仗都能捞到非常大的好处,尤其是这样占领了一座富饶的城市,几乎所有的当权者都会放任士兵劫掠,而他们这一次是屠城,屠城之后这些士兵当然是要拿到好处的,一座空寂无人的城池,所有的财富都没有了主人,他们当然会为之疯狂!
立刻,群情变得激愤了起来。
甚至有几个将领被撺掇着已经走到了裴元修的面前,附身拜道:公子,这是大事,可不能让一个女人阻了咱们的路啊!
是啊公子!
公子,机不可失。扬州城内局势不明,万一那些人真的生了反心,咱们再要拿下,可就难了。
公子,请公子当机立断!
裴元修皱着眉头,大雨中的他也显得有几分狼狈,即使韩若诗用伞挡在他的头上,也挡不住那刺骨的寒意同样侵蚀着他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在所有人的声音已经变得愤怒,甚至蠢蠢欲动的时候,他上前了一步:轻盈——
就在这时,他的话突然停下来,那原本沉稳的目光带着诧异和惊恐看向了我。
他说道:轻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