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里更有些发冷。
傅八岱,我知道他对常言柏是没有什么看法的,至少过去那么多年,他们两的政见并没有产生过正面的冲突,但今天突然来相送,不能不说是意外;而常言柏,他虽然现在已经辞官回乡,但对刘轻寒的恨,他到底放下没有,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这两位老人家一相对,就让我有一种寒气彻骨的感觉。
这时,常言柏又笑道:太傅亲自前来,不知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交代不敢,傅八岱摸索着朝常言柏拱了拱手:老夫是来向常老道谢的。
说完,毕恭毕敬的长身一揖到地。
常言柏的脸色一时有些僵硬,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太傅何出此言,何出此举?
傅八岱那一揖之后,人也有些摇晃,査比兴急忙将他扶了起来,他站直身子,才慢慢的说道:常老为国尽忠,为民尽义,如此忠义双全,乃是无双国士,老夫倾佩不已,也对常老的大义铭感五内。
常言柏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这顶高帽子,他似乎也并不心动。
傅八岱说的,就是他那天在大殿外,主动提出辞官的事情,这样一来,他也就被迫的放下了对刘轻寒的仇恨,这件事于公于私,对傅八岱而言都是有好处的,傅八岱这一谢,倒是无可厚非。
傅八岱又接着说道:此一件,还有一件就是,特地带劣徒来,向常老请罪。
说完,往旁边动了一下,査比兴原本朝着我挤眉弄眼的,这个时候一听傅八岱的话,急忙朝着常言柏俯身一揖,道:在下那天冒犯了常老,还请常老海涵,不要怪罪。
一直到看到了他,常言柏的脸色才稍微的有些和缓。
他笑了笑,然后说道:冒犯倒也说不上,老夫久居朝堂,不知百姓疾苦,更不知施政的弊端究竟在何处,真是老而无用了。倒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目光如炬,敢冲敢打,才让老夫意识到,老夫的确该退了,该给你们这些年轻人,让个位子。
査比兴的腰弯得更低了。
常言柏转过头去看向傅八岱,笑道:傅老,你教了几个好徒弟啊。
傅八岱笑了笑:都是些无能之辈,平日里只管坐耗生事,如何能得常老青眼?
傅老此言差矣。
常言柏呵呵的笑了两声,看着旁边的査比兴,说道:这个孩子,口齿锋利,才思敏捷,不仅是老夫,连皇上都被他告倒了,将来的前途只怕不可限量。倒是一个小小的京城,可惜了他的才干了。
傅八岱也呵呵的笑着,伸手按了一下査比兴:常老这样夸奖你,还不多谢常老。
査比兴刚刚直起身来,又被傅八岱伸手按着颈项压了下去,腰差点被压断了,憋红了脸:多,多谢常老。
常言柏笑了笑,又说道:还有那位前任的驸马爷……
一听他提起刘轻寒,在场的几个人都变了脸色,尤其我和常晴,顿时脸色都失血一般苍白。
倒是傅八岱的脸色不太好看,冷哼了一声:那个不肖弟子,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占山为王了,将来只怕,哼!
常言柏笑道:天下风云聚会,世事变幻无常,占山为王,未必不能头顶露白。他如今有财有势,听说还在招兵买马,也许到时候也会成为一方之豪强,左右时局,制动天下,也未可知。
傅八岱笑了笑:承常老吉言。
常言柏也笑了起来,虽然我并不能看出这点笑容里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勉强,只是他笑过之后,慢慢的将目光移向了我。
不过,要说傅老最得意的弟子,莫过于这位颜大小姐了吧。
傅八岱不知是眼睛本来就看不见,还是对他这句话并不认可,只淡淡的笑道:老夫早年就说过,她学得通透,人却糊涂。
常言柏道:难得糊涂啊。
刚说完这一句,旁边的仆从便走上前来,低声道:老爷,时辰到了。
常言柏沉默了一下,只说道:我跟傅老喝一杯吧。
傅八岱笑了笑: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旁边的仆人也立刻奉上了酒杯,两个人举杯对着对方,然后一饮而尽。
常言柏将酒杯一放:启程了!
话音一落,旁边的常晴一下子变了脸色,眼圈都红了:父亲!
常言柏这个时候也终究有些按捺不住,看着自己消瘦而单薄的女儿,轻轻的道:皇后,皇后要自行保重。
女儿知道。
他应该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说的,可这个时候,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抚着常晴的手,久久舍不得放开,一直到马车已经驶了过来,几个仆人又上来催促了,他才轻轻的拍着常晴的手背,又低声交代了两句,常晴一边听着,一边流眼泪。
终于到了不能不分开的时候,常言柏松开了她的手。
常晴像是站立不稳一般,摇晃了两下差点摔倒,我和旁边的扣儿急忙上前扶住了她:皇后娘娘,保重凤体啊!
这时,常言柏对着所有前来送行的人拱手:各位,告辞了。
常老,常老慢走!
常老一定要保重啊!
常老……
……
听着那一声声难舍的呼唤,常言柏倒是干净利落,甚至连再回头看一眼都没有,转身便上了马车。
前方的车把式猛地一甩鞭,辫梢在空中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锐响,然后马车慢慢的朝前驶去,留给我们的,只有车轮前行扬起的那一阵烟尘。
弥散的烟尘中,我听见他好像在说什么,但车轮滚滚前行,不时的盖过他的声音,只有在我最后扶着常晴,而她还不舍的往前追赶了几步的时候,才隐隐听到常言柏的最后两句,从飘飞的帘子里飘了出来——
……山水一程行如渺,坐看红尘艳骨销。可怜千秋帝王业,素手推入往来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