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事先也知道,回到京城必然没有在别的地方那么自由,但一想到,自己可能已经离某些真相很接近了,却被人不软不硬的拒在门外,那一层窗户纸怎么样都捅不破,越发让我感到无力起来。
不过,事情也不是全无转机。
我在家里呆到第三天,这天,下了半个月的雪终于停了,天空微霁,蓝天白雪,整个大地都变得清晰明朗了起来。
我刚刚吃过早饭不久,小霓就进来禀报,宫里来人接我了。
出去一看,又是之前那位公公,正规规矩矩的站在马车旁边,一见我出来,笑眯眯的说道:夫人。
公公又来了。
是啊,上一次事情办得好,小主子开心,赏了奴婢不少东西,所以今天这件差事,奴婢又抢着来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公公这是能者多劳吧。
他也笑了笑,然后一抬手:夫人请上车吧。
我想了想,倒也没有拒绝,而且,那天被我踢到门后的那本起居注,我原本也想要在去看看的,便带着采薇和杜炎,又上了车。
和那天一样,进了宫门。
等到了集贤殿,念深已经在大门口等着我了,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不知站了多久,一看见我们下了马车,立刻高兴的走下来:青姨!
殿下。
我也微笑着看着他扑上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胳膊,古人常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现在看他也颇有那样的意思,比起那天刚刚重见我时的不忿和难过,现在的他开心得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拿无忧无虑的孩子的模样,笑着说道:我还担心青姨不肯来呢。
我微笑着说道:我上次不是跟殿下说了吗?只要有来有回,我当然愿意再进宫来见殿下的。
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一次接我进来,其实就不为什么事,纯粹只是他想要见我了,趁着天气晴朗,只有风吹过的时候,会把屋顶积压的雪吹下一些细碎的雪沫来,我便和他一起在这集贤殿里闲逛着,一边闲谈。
我知道,他已经念完了大学中庸,他做的文章,傅八岱也给过赞誉。
我笑道:那,你父皇喜欢你做的文章吗?
这么一问,就看见念深脚下的步子滞了一下,脸色在晴朗的天色下也微微的黯然。
我立刻心里咯噔了一声:嗯?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有些沉闷的说道:父皇不太喜欢我做的文章。
哦……
父皇总是说,我的文章太软了。
……
他不喜欢。
……
一听他这么说,我不由的皱了一下眉头。
裴元灏未必不喜欢这个儿子,但对于这个太子,他的确多有些不满,从之前在扬州跟我说话的口气我就有感觉了,现在听念深自己说起来,也就更明白了,一个人的文章自然是表达这个人内心,志向,最好的证明,裴元灏说他的文章太软了,就跟他一直不满这个孩子的脾性温和柔顺是一样的。
念深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我:父皇还经常说我妇人之仁。
皇帝陛下这么说的吗?
嗯。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就是前一阵子,父皇下旨,把杨万云手上的几笔生意都收回来了,我就上书劝谏了父皇。
我的心里一动,但也不动声色:殿下为什么要为这件事劝谏皇上呢?不过是几笔生意而已。
念深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回头看着我道:不是那么简单的。
哦?
青姨,父皇这么做,是为了钱。
……
前些年,朝廷颁布的新政,实际上在各地的税收已经提升了不少,库房里的银子比起父皇登基的时候增加了一倍都不止,但父皇还要收回那几笔生意……
我试探的笑道:这有什么不好?
青姨,他的眼里泛着深深的忧虑看着我:国家,只会在一种情况下,想要大量的花钱。
……
父皇现在这样忙着,只有一个可能。
……
就是为了——
他说到这里,又顿住了,像是不敢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只怕说出来,就会一语成箴,一切变得无法挽回。
但,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了。
其实,在当时裴元灏在杨万云的寿宴上颁下口谕,收回那几笔生意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了。
他目前的政策正在紧缩,在赚钱,而国家囤积那么大量的财富只为一件事——
打仗。
虽然傅八岱之前跟他提过的,希望国家在十五年内不要有战事,他在尽量的保持这一点,不过,总有些人不会按照他的心意行事,譬如——动作最大的江南。
裴元修要挑起战事,是随时的,裴元灏虽然不想打仗,但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准备那么多钱,就是为了这一点。
也就是说,现在的朝廷,在慢慢的进入备战状态。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也沉重了一些。
也许,战争,真的会在我们想不到的日子里,一触即发。
我想了想,看着念深黯然的神情,说道:那,殿下上书劝谏,皇帝陛下说了什么?
念深说道:那一天,父皇把我叫到御花园,我刚刚问过安之后,他就让玉公公拿了一根荆条扔到我面前,要我去捡。
……
我一拿,手上就被扎出血了,父皇就冷冷的问我,是不是痛。
……
我点头,然后父皇把那根荆条捡起来,用刀把上面的刺全都剔除了,然后再扔到我面前来。
……
他说,朕动刀,就是让你能好好的,拿稳这个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