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娘教给我的。她教给我很多大道理,不过唯有这一项,她说,人还是要会一些鸡鸣狗盗之术,保命防身的。
哈哈哈哈,妙,妙!夫人真是个妙人!
无畏和尚拍着桌子大笑了起来,我也笑了,只是笑容在夜色中,有些恍惚。
我想起那个时候,第一次在摇曳的烛火下看到母亲施展这样的鸡鸣狗盗之术,比起她平日里让我读书,练字,刺绣等等,要有趣得多;可我想,即使那个时候她带着那样的心情教给我,让我保命防身,但我的母亲也一定想不到,数年之后,她的女儿就用这一手法,在红颜楼赢了一次生的机会。
无畏和尚选了一杯,一喝,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了,我微笑着捻起一颗青盐也放进了自己的茶杯里,晃了晃,道:然后呢?
然后,洒家当然不服气,跟她一路赌下去。猜单双,抓瓜子,结果——囤的粮食拿去赈灾了,抢来的银钱拿去济贫了,丫头放了,兄弟遣了,寨子散了,洒家输得什么都没有了,还欠了夫人一条命。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无畏和尚道:洒家抢她一个女人,倒是把自己半辈子都赔进去了!
我好不容易忍住笑,对无畏和尚说道:无畏叔,我娘是在欺负你啊。你想想,就算你不跟她赌,她也已经被你抢了,这赌局对你来说有意义吗?
无畏和尚一下子傻了。
半晌,他好像才终于想通了什么,伸手一拍自己的天灵盖:洒家这半辈子,冤啊!
我几乎又忍不住要笑起来,却见他大手又一抹光溜溜的头顶,道:不过,输给夫人,也不冤!
看着他这样莽直的汉子,却是一脸无怨无悔的表情,我不由的心里也有些感叹。说起来,我娘大概也是早就看穿了无畏叔这个人虽然是山匪,但性格耿直,讲义气,也愿赌服输,不然,岂能一夜就把个山匪的寨子给散了,还把山匪头目给擒了。
不过,她终究是做了一件好事,做山匪毕竟是为恶,结局不是给官府围剿,就是死在争抢劫掠的途中,哪里能有善终的?让无畏叔出家,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佛性,但至少现在,他平平安安的活了大半辈子了。
所以,你就一直跟着我娘了?
是啊,她说她要游侠西南,让洒家跟着她走。你说她一个女人,这么漂亮,游什么侠?不过没办法,谁叫洒家输了她一条命呢。而且,洒家也看出来了,她这个女人,不简单!洒家就一路护送她入了川,到这个天目寺住了些日子。有一天,她突然说,洒家有佛缘,让洒家在这里出家,这条命,就算洒家还了她了。
那,你就真的出家了?
当然!洒家输了她一条命,一诺千金!无畏和尚说着,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原本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却一时间觉得喉咙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只能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水中的青盐已经化开了,淡淡的茶香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咸涩在舌尖蔓延开来。
西川因为没有受到战火蹂躏,也没有被北方南下的皇族统治,所以许多古制都得以保存下来,茶中加放青盐,就是其中一样,我知道还有些村寨甚至还有煎茶的习惯。过去喝着,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这些年在外,也喝了不少好茶,却都没有这样的滋味,再一品,才发现这样的茶味,原来最是回味悠长。
如泪,如泣。
喝了茶之后,我再抬起头来,脸色中已经增加了几分凝重:无畏叔,你说娘带你到天目寺来,让你出家,是什么时候?
无畏和尚用手抠着光脑壳,想了想,然后说道:我记得那一年,是癸巳年。
癸巳年?我的心一跳,不觉得呼吸也沉重了起来:几月?
要是洒家没记错的话,大概就是现在这个时候……不不,要迟一些,是九月。
九月……
那跟那幅画,我父亲所画的西山云赤峰,得遇霞影的时间,差不多是一致的。就是说那个时候,母亲带着无畏叔入川,在西山见到了——不,是被父亲见到了她的身影。
但后来呢?
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既然有当事人在,我也就直接发问了,谁知我这一问犹可,无畏和尚却沉下了脸,周围原本就有些晦暗的光线衬得他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我轻轻的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无畏叔,怎么了?你出家之后,我娘跟我爹,他们见面了吗?发生了什么事吗?
无畏和尚没说话,憋着似得。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都红了,看着我:大小姐,长得花哨的男人,话不能信啊!
……
你爹,欺负她啊!
我爹——欺负我娘?
哼!他们颜家——说到这里,他又看了我一眼,似乎多少还有些顾忌,硬生生的把话咽了下去,恨恨道:他们这些人,不就做些欺男霸女的恶事么!
我一时有些木然,沉默了半晌:他们,怎么了?
无畏和尚才眼角红红的对我说道:你知道,洒家出家了之后,你爹对你娘做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