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颗滚烫的水滴啪嗒啪嗒的落到了他抓着我的手上。
药老愣了一下,抬头一看,接着月光,借着扬州城上空那灿烂的烟火,看到了我的满脸泪痕。
他一下子惊呆了。
而这一刻,我已经说不出话来来,甚至哭不出来,所有的呜咽都哽在了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死命的撕扯着我胸口那一处跳动,裴元修所经历的痛苦,仿佛完完全全在这一刻加诸到了我的身上,痛得我无法呼吸。
我一下子跌坐在他面前,只觉得全身所有的力气,坚持的勇气,都被这个哀恸的老人那一句话抽走了,眼泪决堤而出,再也不受控制的涌落。
药老一时间也无措了,他茫然的看着我:丫头?丫头?你,你如果不愿意——
我摇着头,泪水纷纷而落。
他又呆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迟疑的:你——
……我答应。
……
我答应!
说完这三个字,我已经泣不成声。
药老看着这样无声痛哭的我,没有说话,半晌,他轻轻的伸手将我揽在怀里,我的眼泪立刻沾湿了他的衣襟,而在这位老人,这位和我几乎有过同样思念的父亲的怀里,我哭得像个无措的孩子。
。
当我再跟着药老进屋的时候,我的脸色已经平静如初。
而躺在床上的裴元修,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丝毫血色。
刚刚他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似乎还有些精神,甚至能动,能笑,思维也非常的清晰,但这一刻,看到他静静的躺在床上,胸口的衣裳已经被药老用剪刀剪开,依稀能看到被血染红的胸膛,和上面近乎狰狞的那一支弩箭,而他整个人,几乎没了生息。
如果,不是看到他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弩箭还在闪着光,我几乎要以为他已经——
一想到这里,我立刻恐惧得战栗了一下。
而这时,他似乎也听到了开门的声音,长而黑的睫毛微颤了几下,终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我走到了床边,低头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这一回,他没有开口,只是这么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映着我的身影,而我几乎已经能感觉到,光明正在慢慢的从他的眼中消失,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在一点一点的变弱。
这时,我轻轻的说道:药老要给你拔箭,可能会很痛。
他听着,勾了一下唇角,像是想要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可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只是唇角点了一下。
他,已经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药老这个时候已经从药箱里拿出了一只很小的钳子,慢慢的走到床前。
在刚刚他出门到院子里跟我说那些话之前,他已经把屋里所有的蜡烛,油灯都摆到了床边,甚至连床头都用银针插了几根蜡烛上去,帐子已经完全被他拿开了,想来也是害怕会有任何东西影响到他施诊,现在,整个屋子都是灯火通明的,也将眼前这个男人的虚弱映照得无所遁形。
这一刻,真的是性命攸关的。
我挪到床头,将更大的空间让给药老,但这样裴元灏就很难看到我了,我看见他立刻有些吃力的抬头,想要再看我,我便轻轻的伸出手去,抚上了他的手臂,感觉到他肌肉都僵了一下,然后指尖慢慢的往下,滑过他的掌心,慢慢的贴上他的手指。
最终,十指交扣。
他的呼吸好像都要停止了一般,虽然我也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不停的颤抖,但我能想象得到,他的眼睛,一定比很多时候都亮。
也许,他也有力气笑了。
想到这里,我握紧他的手,把头轻轻的凑过去贴在枕边,低声道:你怕痛吗?
以前怕。
现在呢?
更怕了。
为什么?
怕一痛,就醒了。
我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可这一笑,却感觉到眼睛一阵滚烫,眼泪仿佛又要涌了上来,这时药老已经俯下身,他看着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然后,我便伸出另一只手,绕过枕头去,从另一边捂上了他的眼睛。
裴元修连动都不动一下,就这么默默的接受了。
我的头轻轻的倒向枕头,几乎贴上了他的脸颊,感觉到他的呼吸已经平稳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鼻尖那滚烫的气息,让我捂着他眼睛的手都能感觉到。
药老手中的钳子,已经慢慢的伸向了他的胸口。
我在他的耳畔,轻轻的说道:元修。
嗯?
你累吗?
有一点。
那你现在睡吧,睡得更深一点,去做一个美梦。
美梦?
对,你最好去做一个你一直想要的美梦。
药老的钳子已经捻上了弩箭的一头,我有些恐惧的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伤处,随着他均匀的呼吸,箭矢也一点一点的起伏,药老手中的钳子也慢慢的随着那箭矢起伏,竟然能丝毫不差。
虽然我是捂着裴元修的眼睛,但这一刻,我宁愿被捂着眼睛的是我自己。
我几乎已经不敢去看。
但,不能不看,药老的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眼睛也几乎发红,等已经摸顺了裴元修的呼吸心跳之后,他慢慢的抬起头来,对着我点了一下头。
而我却在这一刻,喉咙一下子哑了。
眼泪涌上来,烫得我整个人都哆嗦,那些话明明很清楚的,却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药老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我,眼中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对上他的目光,我心一横,几乎咬破了自己的舌尖,那钻心的刺痛和血腥的滋味一下子刺激得我颤抖了起来。
我在裴元修的耳边道:等你醒来,我让你美梦成真!
就在这句话一说完,药老捏紧钳子,猛地一拔!
顿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血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