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像是在回忆往事,我也不便多问,只轻轻的道:为什么?
她说道:狼群冬天没吃的,就会冒险,溜到城里,或者一些部落里叼孩子。
……
不少草原上的人家,都受过害。
……
要么,就是赶几头牛羊到草原上射杀了,留给狼群吃。只要它们能果腹,也就不会来城里伤人。
我听到这里,心咯噔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太后。
太后淡然笑道:这个时候若不喂给狼群一些东西,把他们逼上绝路,只怕要出大事的。
……
她说的,不是狼群,而是——
我有些震撼的看着太后。
我的震撼,并不只是她说的这些话,也不是因为向来不理会外界俗务的太后居然也会关心起朝政来,让我震撼的是,连她,说起了眼下的情况都会用要出大事这几个字!太后在宫里沉浮几十年,见过的大风大浪比我多得多,连她都这样说,也就是现在的情况真的很险,若不处置得当,真的会出大事!
这个时候我转念一想,才有些豁然开朗。
申家的权势,过去我并没有太在意,但现在想来,申恭矣权倾朝野,内有文臣外有武将,这样的臣子,如果真的有一些其他的心思,很有可能酿成滔天巨变。
但他之所以没有,就是因为这个代价会很大,胜算却不大;而且申柔怀孕产子,若将来能名正言顺即位,比起做一些风险大的事情,权力的平稳过渡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可现在,这个孩子是个痴儿,也就断了他们的这条路了。
这个时候,申家会怎么想?
是再等一个孩子的降生,再去跟到时候可能已经成熟的傅八岱一系的朝臣争议太子的册立?费九牛二虎之力将孩子推上皇位?还是用另一种直接的方法,获取更大的权力?
一想到这里,我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太后叹了口气,说道:你若有机会,去告诉皇帝,现在必须好好的安抚申家。
太后……
否则——
太后别说了。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掌心全都是冷汗。
太后毕竟是太后,她看事情比我,比皇后都看得透彻,也想得更深,我和常晴直到现在还没把事情往绝处上想,但她却已经什么都看明白了,又说道:你不要害怕,事情也并非无法转圜。如果,皇帝是有心如此,那么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否则稍有差池,都会酿成大祸。
我跪坐在床榻前,捧着她的手,道:太后,为什么不亲自跟皇帝说这些?
她看了我一眼,又有些倦怠的摇了摇头,微笑着闭上眼睛。
我恍惚的想起淡漠清冷的常晴,在念深面前似乎也一直是这样的神情。
当我想要再说什么,桂嬷嬷已经带着小宫女将膳食送了进来,便也没有再问。太后一直以来的膳食都是素斋偏清淡的,现在病着也不见荤腥,御膳房的人只能在药膳上多下功夫,听桂嬷嬷说她往日吃的也不多,倒是今天看见我来了,精神好些,胃口也好些。
所以,我虽然没什么胃口,也还是尽力陪着她多吃了一些。
用完了膳,她的精神就不怎么好了,我和桂嬷嬷一起服侍她睡下,我告辞了准备往外走,刚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之前开门时的情景,驻足回头问桂嬷嬷道:嬷嬷,那个袁才人她——
嗯?
我踌躇了一下,虽然不好开口,但还是说道:今后,还是少让她来吧。
桂嬷嬷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她是不是——
我急忙摆了摆手:我只是白担心罢了。现在时局不好,况且太后的身子弱,也别让她每天这样耗神。嬷嬷今后顾忌着一些便是。
桂嬷嬷听了,谨慎的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我对着她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桂嬷嬷送我到大门口,才轻轻的关上了门,我走在水廊上,回头看了看,这周遭弥漫的薄雾似也在随着风而流动着,恍惚间竟有一种风起云涌的感觉。
连临水佛塔,也没有绝对的平静啊……
。
我一路心绪凝重的往回走,刚刚拐过一个宫墙,就看到景仁宫前停着一副轿子,似乎已经有人坐了上去,我还没来得及走近,就看到念深也被人领着上了轿子,水秀跟在旁边,等放下帘子之后,几个小太监扛起轿子稳稳当当的抬走了。
那是谁的轿子?
我心里疑惑,急忙走了过去,却还是没来得及,倒是里面的杏儿正要往回走,转头看见我到了大门口,急忙走了出来:岳大人,你回来了。
嗯。我点点头,问道:杏儿,刚刚那是什么人的轿子?来做什么的?
哦,是丽妃娘娘。
丽妃?她的轿子怎么停在这儿?
丽妃娘娘来跟皇后说了会儿话,又说她家里送来一些新鲜的玩意儿来,接大殿下过去玩会儿。
什么?
我惊了一下,没想到南宫离珠居然也会跑到景仁宫来找皇后说话,而且,皇后还让她接走念深。
我并没有忘记,之前帝后离宫十日,她如何对念深和我虎视眈眈,几次加害,虽然,现在的情况跟之前她怀孕的时候已经大有不同,在她这个处境上,加害念深对自己只是百害无一利;况且她现在的目标是申柔,跟景仁宫这一边连成一气是最好的选择,但她突然这样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还是让我有些回不过神来。
说她来找皇后说了会儿话,又是说什么?
想到这里,我急忙转身往景仁宫内走去。
常晴的居室中还留着待客后的茶点,扣儿一边收拾,一边说着什么,听到我进门的声音,回头一看,立刻喜道:岳大人回来了。
常晴还坐在桌边,人似乎也在出神,听说我回来了,倒是精神一振,抬头看着我:你回来了。
皇后娘娘。
我走过去行了个礼,她轻轻的一抬手,又对扣儿道:好了,换两杯茶来。
是。
扣儿麻利的沏了两杯茶过来,桌上的糕点似乎都没动过,常晴道:你吃一点吧?
我摇摇头:下官刚刚在临水佛塔陪着太后用了斋了。
哦……常晴听说,目光沉凝了一下:本宫,也许久没去向太后请安了。
我和她原本就是一路的,自然也理解,想来太后也并不愿让我们分心过去,便决定暂时不说太后生病的事,转口道:皇后娘娘,刚刚——下官看到丽妃的轿子了。
嗯,她过来,跟本宫聊了一会儿。
她,说什么了?
常晴看了我一眼:不过是些老话。
我一听,心就沉了下去。
我自然知道,她说的老话,是什么话。
现在的情况已经再清楚不过了,朝廷、后宫,好几股势力都在盯着申家,南宫离珠未必有那么大的眼界,她要的,不过是为自己报仇而已,为了这一点,她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恳请皇帝重新纳我入后宫为妃,只为增加这一方的助力。
我急忙道:皇后娘娘,你没有答应她吧?
常晴看着我,有些倦怠的笑了一下:你不要担心。
……
你的心,本宫已知了。
这句话顿时让我放下心来,别的人我未必会相信,但常晴对这样的心情是最能理解的,只要她懂,就一定不会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不过现在看来,南宫离珠也真是精明,裴念匀刚刚出事,她立刻就过来向念深示好了。
她已经是个不孕之身,其实后宫里没有孩子的后妃很多,历来这样的妃嫔最好的出路就是过继一个皇子为自己的将来铺路,母凭子贵自古皆然;现在发现裴念匀是个痴儿,念深这个大皇子的价值立刻不同了。
而且——
想起曾经她数次对常晴下手,现在她也未必放弃这个念头,等当下的事情一了,有朝一日她再成大事,念深必定还要别的后妃来照顾,如果是她,那么她的地位就已经十拿九稳了。
她,倒真是走一步,看十步,连这样的打算都做好了。
想到这里,我已经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常晴看着我,也笑了笑。
笑容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我陪着常晴喝茶,两个人细细的品着茶水的甘苦,心里也各有滋味,她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对我道:对了,你刚刚去向太后请安,太后还好吧?
我想了想,还是避去一些事不提,只说道:皇后娘娘,太后有些话,还烦请皇后娘娘带给皇上。
虽然是太后让我告诉裴元灏,但我实在不想跟他再有什么接触,索性跟常晴说清楚,也算给她提个醒。
哦?什么话?
是啊,什么话?
屋子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突兀的声音,我和常晴的脸色都变了一下,我的心一沉,慢慢的转过头去,就看见裴元灏背着手,从外面走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