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不是说给岳青婴听的。
我很清楚,他并不相信裴元珍的话,在大殿国宴之前,他一定已经把我的那些事调查得一清二楚了,否则不会陪着申柔他们演那一出戏;他并不是要申柔来审我,只是要我被申家逼得无路可退,去承认那一切。只是没想到,裴元珍会突然出现说出那些话,他不想跟这位长公主翻脸,所以默认了她说的所有的事。
但,只是默认,并不是相信。
这些话,他不是说给岳青婴听的,而是说给那个本该享尽世间荣华,百般宠爱,却最终落入命运的漩涡,受尽苦楚的人听的。
不知为什么,我的全身都已经冰冷,却在这时候有一股滚烫的酸楚感涌了上来,顿时眼睛都红了。
他的手还在裘衣下面握着我的手:过去的事,朕既往不咎。不管你做过什么,朕都不怪你。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既往不咎?
到了这个时候,他跟我说既往不咎?
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几乎要笑起来,可就在这时安静的宫墙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喂,你等等我!轻寒!
一听到那个名字,我整个人战栗了一下,沿着那声音转头一看,就看到宫墙另一头的岔路口,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一身青色的长衣并不厚重,也许因为他过分消瘦,站在雪地里甚至有一种茕茕孤立的感觉,肩膀上也落了薄薄的一层雪,青白相间更映衬得他一双眼睛澄清如明镜,但眼中的神情,却说不出的混沌。
好像不知道是喜是悲,连温度都没有,只是愣愣的看着。
看着我们。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裴元灏也看到了他,却没说话,脸色沉冷如旧,倒是一个嫣红的身影从旁边跑了过来,是裴元珍,一把攀住他:你跑什么,我问你话呢?
她这一拉扯,轻寒手里的几本书哗啦一下子落在了地上,他自己像是突然惊醒一般,急忙低下头,捡起雪地里的书。
裴元珍还要说什么,一转眼就看到了我们,她的目光落到我和裴元灏在裘衣下相缠的手上时,脸上腾起了一抹欣然的笑意,立刻微笑着走了过来:皇兄,岳大人,原来你们在这里赏梅啊?
刘轻寒捡起地上的书,也走了过来,低着头道:微臣拜见皇上。
裴元灏看了看他们俩,嘴角勾起了一抹不动声色的笑意,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不管我在裘衣下的手如何挣扎着想要缩回来,都被他用力的抓着不放,我的脸色都苍白了起来,咬着牙用力挣扎了两下,却被他抓得更紧了。
裴元灏面不改色的微笑道:这么冷的天,御妹还这样乱跑?
裴元珍又看了我苍白的脸孔一眼,笑道:臣妹是看到轻寒先生这么冷的天,还抱着集子进宫,问他来做什么的,他说是皇上召他入宫,连臣妹的话他都不听就赶着进来,还以为有什么大事,怎么皇兄反倒和岳大人在这里悠闲起来了。
裴元灏淡淡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
既然不是什么大事,那待会儿臣妹想去马场骑马,没有人陪,想让他陪着。皇兄放人么?
轻寒的肤色原本黝黑健康,这个时候却几乎苍白如纸,整个人僵冷得仿佛冰雪雕成的塑像一般。裴元灏看了看他,微笑道:刘卿。
微臣在。
朕册封你为轻车都尉,你也不能一天到晚只抱着些古籍册子过活。
……是。
待会儿,就陪公主去马场试马。
微臣遵旨。
好,你现在先去御书房候着,朕即刻就过来。
是。
答应了这一声,刘轻寒像是想要抬起头来,但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抬头再看我们一眼,只是行了一礼,便转身走了。
裴元珍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脸上仍旧带着暖融融的笑意,一直等到那背影消失在风雪中,才回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笑道:谢皇兄恩典。
说完,也转身走了。
雪中,只剩下我和他。
这一次,厚重的裘衣和他温热的大手也没将我冰冷的手指暖回来,我站在那里,只觉得彻头彻尾的冷,好像失去了知觉一般,连衣裳是什么时候从我手中被他拿走的也不知道,只是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将裘衣又一次披在了我的肩上。
这样,就不会冷了。
我颤抖着回过头,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唇角那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一片雪落茫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