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一直看着。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又看了看他,然后轻声说道:我是想跟你说,今后——如果你也有会面对这样的局面,尽量不要做这样的事,可以吗?
这样的事?
宇文晔微微蹙眉,但立刻回过神来,看向她:你是说,筑尸成京观?
商如意点点头。
宇文晔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为什么?
商如意道:我知道,京观这种东西能最大程度的震慑敌人,击溃对方的军心,瓦解对方的意志,但这实在太残酷了,如果传扬出去,将来不管你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对方都一定会拼尽全力和你死战到底,到那个时候,你反倒会面对更大的压力,也更难取胜。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死的,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终究是人。
……
也许有一天,如果,爹他,和你们,能够成就——大业,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商如意的嗓音下意识的轻颤了一下,而宇文晔那双沉凝的眸子也划过一抹精光,但他没说什么,商如意也掩饰了自己这一刻的心悸,又接着道:那么这些人归根到底就都是你们的子民。能领一亩田地,交一份赋税的子民。
……
眼前的滥杀无辜,是消耗民心,更是消耗你们的将来。
……
我这话,也许说得太远了。可我还是——
我明白,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见宇文晔沉沉的一句话,打断了她,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看向他,只见宇文晔将手中握得发烫的杯子放下,眼神沉凝的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
我原本——也不喜欢这个东西。只是,出身定川军镇的人都经历过大业王朝建立之初,最残酷的那一段战乱,对他们而言,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他们的战法都以击溃敌人,最大限度的杀伤敌方为目标,他们喜欢搞这一套。
……
回去之后,我也会劝告父亲的。
没想到自己小心翼翼的劝解竟然这么顺利就得到了他的认可,商如意倒是有些意外,但立刻就高兴的笑起来。
低头看到他手中的杯子空了,立刻道:我再去给你倒杯水。
说完,拿起杯子便走到一边去了。
看着她这样殷勤的样子,宇文晔倒是微微一笑,当商如意捧着那杯水走回到送到他手边的时候,他沉声道:不过,我还以为你又会劝说我去鼓舞士气。
嗯?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向他。
宇文晔道:从昨夜开始,你就一直在劝说我鼓舞士气,刚刚在城楼上,你好像也希望我说点什么——穆先他们,似乎也都是这么想的。
……
怎么你劝我那个,却反倒不劝这个?
商如意慢慢坐回到他身边,仍然拿起扇子轻轻的给他扇风,说道:我想了想,在军事上的事,我还是不如你懂得多。
嗯?
这一次,是你主动领兵出征,你不可能不想赢。
……
连我都知道要鼓舞士气,你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我只知道应该要鼓舞士气,但你领过兵,你应该比我更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鼓舞,怎么鼓舞。
……
我想,我只看过几场用兵,终究是个外行。
……
若让我这个外行来指导你这个真正懂得领兵的内行,那不仅是辱没了你,也是对你麾下这些将士们不负责任。所以,我想我还是闭嘴得好。
……!
宇文晔有些微微震愕的睁大眼睛看着她。
要知道,这个世上最深刻的道理就是别让外行指导内行,但,人最难守的也就是这个道理,因为越是一知半解,甚至胸无一物的人越自大,也越喜欢冲着别人指手画脚。
相反,越是懂的人越是知晓其中厉害,也就越是害怕自己的不足,在开口之前反倒再三思量。
闭嘴,从来都比张口更难。
宇文晔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嘴角一勾,那双冷峻双瞳中的寒霜似乎也笑容了一些,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
商如意一愣:你笑什么?
宇文晔笑道:但愿你一直这么懂事。
什么意思啊你?
之前在王岗寨,是谁连招呼都没跟我打一声,都去烧人家的粮仓的?
……
提起这个,商如意倒是有些头皮发麻,却还是嘴硬道:那是生死攸关的时候。
……
不管怎么样,我是绝对不能看着你——
说到这里,她突然又顿住。
宇文晔的眼睛反倒亮了,盯着她:不能看着我什么?
原本一天的暑气还未散去,大家的身上都燥热难耐,被他这么一盯,商如意更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下意识的就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手中的扇子也抬起来,似乎想要将两个人之间隔开。
可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沉闷的声音。
这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商如意一时间还以为是打雷了,又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推倒发出的轰鸣声,可宇文晔一听到那声音,原本含笑的双眼瞬间褪去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厉的神色。
他一下子站起身来,朝着外面望去。
连一直在院子里一角守着炉子的卧雪也愣了一下,抬头往外看去。
商如意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起身走到宇文晔的身边:怎么了?这声音是——
是鼓声,
宇文晔的脸上彻底换上了一副肃杀冷峻的神情,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道:薛献,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