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母打趣地说:看来也是个事业型的女孩子。你在国外千万别冷落了人家, 女人哪,受不得一点冷落, 会跟别人跑掉的。
话一出口,焦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促狭。
焦栀知道母亲可能是无心, 可他看见父亲的手从拉杆箱上撒开的时候颤抖了一下。
焦栀听话地粉饰道:知道了。我会每天都给她打电话的。
焦母并不习惯送别的场景,所以在儿子刚刚消失在安检口的时候,就立刻转身准备离开。可她发现比她先一步离开的竟然是焦栀的父亲。
他什么话都没说, 远去的背影固执而憔悴,让她竟然有种久违的又疼又恨的情感,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血脉复发出来的旧伤。
焦母呆呆地望着那个苍老的背影,两腮的肌肉处紧紧地绷着,布满细纹的极漂亮的眼睛也轻微地抽搐眯起。
这个男人,大概从没有一刻爱过自己吧?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焦栀出事的那年,她去始作俑者家大闹一场,臊得赖昌发的老婆喝药自杀,当晚她在枕边愤慨地对焦父扬言要去告赖昌发的时候,焦父的话她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他说:我小时候……他也对我做过一样的事。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愣了足足有几分钟,回魂过来的时候冲上去就扇她男人的嘴巴!
那你为什么还允许他来咱们家!你为什么不告诉焦栀躲着他玩!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发一言,半边脸颊被她抽得胀红,狼狈得像个乞丐。
她更气得疯,不堪入耳的话将她变成彻头彻尾的泼妇:你这个懦夫!懦夫!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窝囊废!你活得连只死狗都不如!
他慢慢抬起眼,瞳眸外是灰蒙蒙一片翳障,惭愧地低下了头。
机身升空,灰云薄薄层层,眼看就要看不见地面了。
焦栀望向小小的机窗外,焦急地寻找着母校的位置。平日里在学校总能听到飞机飞过的声音,怎么没有路过学校的这片区域?
最不放心的是父亲,他一个人守着事务繁忙的农场,从没有别的娱乐,也不贪口吃些好的。焦栀有时候会震惊于母亲的狠心,她似乎在一夜之间就能把父亲看成一个不相干的人,然后毅然决然的离开,至今一个字的原因都未曾向焦栀提起。
最舍不得的是母校,四年光阴,青春尽付,遗憾的是赶不上一场毕业典礼。
最想念的是她了,脑海里竟然都是母亲说的那句玩笑话:会跟别人跑掉的。
焦栀笑自己,又看向窗外,忽然定睛,看到一块农田,那是学校旁边的农科院实验田,母校就在不远处。
那块小小的是体育场吧,而那块浅色的是……老操场。
记忆一下子回到了大二开学的那个夏天。
因为转专业的琐碎事,焦栀着实跑了不少次辅导办,而调换寝室也需要和辅导员打申请,他赶在下午一点半老师上班的时候去了她的办公室,办公室的学生干部说,辅导员老师人在老操场训话新生,中午都没曾回来。
焦栀又折返去老操场,离老远就听见新生操练的口号声震天。
站在老操场的观众台上,瞭望下去,训练场上绿色连片,军歌嘹亮,唯有一块方队被罚站军姿,死寂无声。
焦栀这一届的女辅导员被临时安排去辅导大一的新生,是个厉害的狠角色,她板着脸站在队伍前,看样子这个下马威已经摆了整个中午了。
罚你们站了一中午,知道什么原因吗?
我们连是一个整体,你们不是有逃出去上网的吗?好!全连不许吃饭!就给我站军姿,一直等到逃兵回来!
刚带你们就给我上眼药!领导头一次来查岗你们就给我丢人!可以啊?
你们这届是我带过最差的学生!没见过你们这么不省心的!就在昨天,播音班有人公然挑衅校级领导,不顾学校声誉,不服从管理!一同处分!
……
辅导员老师的声音洪亮又愤怒,吓得学生们鸦雀无声,焦栀见不是办事的时机,便打算离去,一转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他的新室友谢不邀?
谢不邀正穿着一身军训服,站在一棵大树下,树下坐着有先天疾病、特殊情况的体弱女生们,学校有规定,不允许军训请假,即使是有心脏疾病的患者或受伤者也要穿着军训服坐在操场旁,陪着其他同学训练。
女生们此刻都在偷笑着,像是看着搞笑动物一样看着谢不邀。
焦栀的新室友、大一军训不及格不得不重修、因为嫌丢脸而谎称自己去晨跑的谢不邀同学,此刻正身杆笔直地站在一个女孩儿面前,把自身的军姿站成可以把遮阳伞,替他面前坐在地上的女孩挡太阳,他严肃又赖皮的神情让女生们不禁发笑,可享受此福利的那女孩却对他冷漠不理。
焦栀无心八卦,抬脚要走,却在不经意间刹住了脚步。
就在那棵树的不远处,孤零零立着一个身影,她站得笔直,笔直到像是在和自己的生理构造较劲,她的周围没有一个人和她说话,显然是在被罚站反思。
焦栀看着她熟悉的面孔,脑子里瞬间诡异地浮现出一个画面,那个画面是那日在报告厅里,初次见到她时形成,后来反反复复被他在夜晚闭目时描绘起,如今嫣然成了一幅高清的gif。
她身着一袭烟粉色抹胸礼服,与卞凉玉笑闹着,她暧昧又温柔地调戏着她的女伴,忽地又被女伴在她饱满的胸口上抓了一把,她愠得面赤,怒眼含笑,娇俏的模样落在他的眼中,竟让焦栀头一次感受到心跳加速无法呼吸的悸动感。
他本是被室友刁图拉着去农学院文艺部考察学习的,却没想到竟遇见了作为参赛歌手的她。
与那天的勇敢善辩相比,此刻站在烈日下的她显得虚弱苍白。
他多少了解辅导员的性格,要不是这女孩执拗不认错,辅导员也并不见得如此严苛对待。
他无法再挪动一步,心跳随着那女孩颤抖的睫毛而加速跳动。直到他惊觉她的身子仿佛在晃动,才忽然回魂过来,他的心跳瞬间凝滞,巨大的担心随着她虚弱晃动的身形而疯狂涌动,直到这情绪控制了他的身体,他竟像是带着某种预感到的使命般,快步朝她走去!
背着她从操场到医务室的这段路上,汗流得像蓬头,心脏像是要自燃了一样,紧急中竟然有奇怪的喜悦。还好她完全晕过去了,否则当然如果她贴着他耳边说上一句话,他的两条腿都会发抖。
事情的当天晚上,她趴在他背上的触感他反复回味,第一次感受到女孩儿的柔软身躯是那样的叫人产生羞耻心,这还没能启发他的个人情感,直到第二天晚上他又在梦中看到她,他才惊觉自己的兴趣被激发,忍不住的想起她的时候,总要暗骂自己是个色狼。日复一日,羞耻和惭愧被转化,后来他竟有些引以为傲,因为他惊奇地发觉,他已经爱上了一个女孩。
对她的臆想越来越完美,越来越缥缈,他很享受这样的暗恋,又苦于找不到出路,仿佛被裹在一颗糖纸下的糖球,没有手脚去撑破这层甜蜜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