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志突然仰起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感觉到一阵湿意从眼眶中缓缓倒流而下。过了很久他才咳了一声,勉强恢复比较稳定的声音,沙哑着嗓子笑道:我真是……我怎么突然有点难受……抱歉,你明天就要动手术了,我应该说点鼓励的话的……
他想抬手揉揉眼睛,突然只觉得手指被轻轻的拉住了。
楚慈的手非常凉,因为重病削瘦的关系,手腕骨头都突出了起来,看上去十分虚弱。但是他握着裴志的时候仍然十分用力,仿佛有种非常沉稳和安定的力量。
裴志,你是我来北京以后见过的最好的人。如果以后有谁跟你在一起的话,一定会非常幸福的。楚慈顿了顿,又笑起来说:如果我明天手术失败了,那这辈子最后的心愿就是你能长命百岁、子孙满堂,我觉得你一定会好人有好报的。
裴志低下头去看着楚慈,不知道为什么却始终看不清楚,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不论怎么努力都看不清楚慈的脸。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哽咽着说了声:嗯。
楚慈的胃部CT其实还算乐观,肿瘤被还原到了非常清晰规整的形状,这就意味着癌细胞的扩散已经被完全控制住,可以用手术的方式物理切除病灶了。
他开刀的地方是一家普通医院,韩越本来想通过关系找比较权威的医生,但是被龙纪威阻止了。这人大概活得太久,所以看的也比较开,告诉韩越说现在情况已经足够好了,已经接近于良性肿瘤了,没有必要大费周章的转院找名医。如果普通医院开不了这个肿瘤的话,那就说明楚慈命数已尽,实在是命里注定没办法的事情。
楚慈自己也不在乎。他开刀那天韩越一大清早就赶到医院去,看见他穿着白色T恤,一条灰色的宽松长裤,悠闲的光脚坐在床头上浇花。
要说心理素质,这位的心理素质实在是异于常人。韩越本来紧张得七上八下,结果看到他那么悠然自得的模样,反而一下子啼笑皆非起来。
哟,你来这么早!楚慈头也不抬的随口道,又招手叫韩越过来:你看这花剪得怎么样?
韩越走到他身边,看着那盆瘦骨嶙峋的月季花,沉吟了一会儿说:唔……给我一种非洲难民的感觉。
切,你懂什么!这叫风格,风格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楚慈瞥了韩越一眼,摇头叹道:没有艺术感的家伙。
艺术感什么的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这花大概是活不过下个月了。韩越把花盆从楚慈的魔爪下抱出来,放到窗台靠阳的位置,抚摸着花苞叹息道:可怜啊,每次我看到有饭不吃拼命减肥的青春期少女都感到十分悲哀,就和我现在的感觉一样……
楚慈把喷壶一放,说:活不过下个月我跟你姓。
哟,你不是早就该跟我姓了吗?
韩越的调笑没有产生任何效果,楚慈只淡定的瞥了他一眼,就像看小孩一般懒得跟他计较。
这时候两个医生推门进来,要给楚慈做最后的术前检查。韩越心里还是有点慌,想陪在边上看着,但是突然手机响了,竟然是司令夫人的号码。
跟至今不大会用手机的韩老司令不同,司令夫人的手机都换了好几个了,时刻紧跟潮流。
韩越迟疑了一下,楚慈问:裴志吗?
……不是。
楚慈一点没听出韩越的声音已经有点酸味了,只疑惑的问:那你怎么不接啊?
……韩越满怀醋意的走到病房外,关上了门。
他站在走廊上,眼看周围没什么人,才接通了电话:喂,妈?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医院。
司令夫人的声音迟疑了一下,才问:你找了人给……动手术吗?
说到楚慈名字的时候她声音非常含混不清,韩越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但是能猜出来,便嗯了一声:马上就进手术室了。
他以为司令夫人会说什么,但是她再开口的时候,生硬的转变了话题:——那个,老侯他们家夫妇俩都进去了,你知道这回事吗?
嗯,我知道。
紧接着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司令夫人也不说话,手机里传来信号不良的轻微的刺啦声。
其实这事是侯瑜自己弄的,他把材料给了我,然后我把其中有关于你的部分都拿下去了。他们搞化肥进出口的事情,从国外代理商那里赚取的差价实在太大,你那部分简直就是沧海一粟了。再说别人看在老头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你,放心吧。
手机那边司令夫人仍然沉默着,但是韩越能听见她几乎无声的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