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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鹤真正记起那个中年胖子,是因为他后脖子那块红色胎记,在松垮的皮肉上特别显眼。那时候就是这个胖子,抱来吃了药昏睡的李明泽,抱来一个个小孩子,又转手卖出去,是当年把李明泽拐来的那个人贩子。
天边一声闷雷,没一会儿,棚屋的铁皮天花板就被初夏的雨滴砸得劈啪响。
李鹤顺手抓起桌上一个打火机,他甚少抽烟,怕呛着了李明泽,只偶尔偶尔会抽一根,他将打火机打亮了又松手,打亮了又松手,那一簇小小的火苗亮了又灭。他说道:这胖子前两年借了我一点钱,说是救急,说得那个惨,后来人都没影了。我想教训他来着,但好像他和李德业有点关系,不知道怎么下手。
这理由编得蹩脚,李鹤是个穷鬼,谁能从他手里借到钱。
李鹤把有点发烫的打火机往桌上一拍,状似坦荡地看进李明泽的眼睛里:就是这样。
李明泽只不说话,瞳仁黑漆漆的,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眉头微微皱起来。李鹤把房间的灯啪一声摁灭了,说道:不说了,这里面没你的事儿,睡觉。
李明泽:哥......
李鹤把自己摔到床上,床发出了危险的嘎吱声,他翻了个身朝墙,没好气地说道:小孩子家家别管这么多,你要不睡就出门去吧。
屋子里一阵沉默,李鹤睁着眼瞪着墙,听到李明泽一声不吭地换睡衣,沉默地躺到床上。
下雨了,屋子里的闷气一下去去掉了不少,带着水汽的凉风从窗缝门缝里钻进来,李鹤心里却躁得慌,他想,李明泽被拐时还那么小,十多年过去了,这是他最接近自己真正身世的一次,说不定抓住了这个线头,就能顺藤摸瓜把亲生父母找到,他有机会开始新生活,回归正轨,拨乱反正,拥有更加光明的未来。
李鹤也曾经在好久之前问过李明泽,还记不记得亲生父母了。
被拐时太小了,李明泽的记忆都模糊了,只记得妈妈姓张,家里有两层,院子里有棵会开花的树,开出来的花是白色和黄色的,香喷喷,在卧室里,只要一开窗就能闻到花香,再多的就不记得了。
后来,两人再也没谈论过相关的话题,而这个人贩子的出现,就像平地响起的炸雷,将会把他们的生活炸得一震。
李鹤翻了个身,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床已经很挤了,平躺着的时候肩膀挤着肩膀,李鹤老想着再过一段时间,李明泽去读高中住校了,他能一个人大字型睡了。李鹤没睡着,按理来说,找到了人贩子,应该是个好消息,但他心里却并不高兴。
他担心,担心的不是帮助李明泽寻亲过程中的可能会遇到的艰辛和困难,他可耻地在想,万一,万分之一的机会,李明泽找到了亲生父母,这条脏污的小巷,这个简陋的小棚屋,这张狭窄的小床,就只剩下他李鹤一个人了。
他知道李明泽也没睡着,虽然两个人都一动不动了,但俩人一起睡了这么多年,听呼吸声就知道彼此睡着了没有。李明泽努力摒弃自己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强迫自己数羊,迷迷糊糊地听着雨声入睡。
第二天一早,李鹤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经空了,李明泽已经换好了衣服准备出门,他今天要去家教。可能是出于对自己那么一丁点可耻想法的惭愧,李鹤揉了揉眼睛,把起床气甩到一边,用那种特别积极向上,特别情绪高昂的语气跟李明泽问了句早上好。
李明泽正在往自己的书包里塞家教要用的书,只应了一声嗯。
李鹤知道他在闹别扭,自顾自地说道:今天还会下雨,记得带伞......
李明泽又嗯了一声,留下一句哥我走了,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李鹤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坐在床上发愣。
明天是周一,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是省附中的报道时间。李鹤的打算是,在报道的前一天也就是今天,开李德业的柜子,拿到身份证,第二天去报道用,用完马上放回去。不是什么万全之策,只要李德业开柜子,看一眼马上就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