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的西区和东区简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西区是富人们的聚集区,至少也是体面的人家。路面干干净净,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有高高的油气路灯,过往的行人会脱帽行礼,人们普遍穿着毛呢或丝绸制作的衣物,无论男士女士都举止优雅,步履轻盈。
而当你来到东区的时候就会发现,简直是突然从天堂掉进了地狱。东区是一大片厂区,各行各业的工厂都集中在这里。厂区附近是一大片简陋的窝棚和小木屋,工人们住在这里,路面泥泞不堪,到处都是垃圾和排泄物,不论男女都穿粗棉布。有一些酒鬼和流浪汉睡在路边,许多小孩在路面上疯跑,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有些孩子甚至没有鞋子。
我来到加百列纺织厂,在大门口就可以听到机器隆隆的声响,现在正是上班的时间。门口有个长着大胡子的男人,正在呼呼喝喝,让工人们搬运货物。
您好先生,请问你们这里还招工吗?我想找一份工作。我走上前去询问道。
大胡子男人不耐烦的说:我们随时都招人,当过纺织工学徒吗?
没有先生,我过去是个仆人,在一位子爵家中当男仆,但是主人把我赶出来了,还拒绝给我写介绍信,我找不到别的工作。我耸耸肩说。
那人扫了扫我的衣服,挑了挑眉说:你识字吗?
是的,先生,我识字,也会算数。
大胡子笑道:那太好了,我们这里还缺一个记录员,负责丈量和登记货物,你能做吗?
当然先生,我可以做。我兴奋的点点头,不用在工厂干活,这对我而言是件好事,前世时我也当过工人,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日子。
跟我来吧,我带你熟悉一下工厂的环境。
大胡子领我走进一座巨大的厂房,里面的声音非常嘈杂,大约摆放了五六十台大型纺织机,每台纺织机前都有四五个工人,他们负责接线,调整纺锤。这里的机器很先进,是水利纺织机,有一台巨大的涡轮,带动所有机器都自动运行。机器拉动无数条长长的白色棉线,‘嗤啦嗤啦’织成洁白棉布。
纺织工序是先把棉花纺成棉线,再把棉线织成棉布,所以空气中弥漫着雪花一样飞舞着棉花绒毛,许多小孩子在机器下爬来爬去,捡落在地面上的棉花。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偷懒,所有的人都弯着腰工作。无论男女老少,他们看上去都面色苍白,非常疲惫的样子,还有许多人在不停的咳嗽,像生了重病一样。
你负责丈量尺寸,登记货物入库。大胡子交给我一个笔记本,演示给我看:像这样做,明白吗?所有的棉花以及各种配给都是有数的。
看到我快速计算货物而且没有差错,大胡子才点了点头:好吧,这份工作是你的了。
欧文!忽然有人喊了我的名字,我回头一看,一个红头发的女人正愣愣的望着我。
安妮?我眯起了眼睛,周围都是漂浮的棉花,有些看不清楚。
欧文。她飞快的跑到我面前,拥抱了我一下。
真的是你。我惊讶地说。
来人是莫蒙庄园的下级女仆安妮,她穿着一件灰色的棉布衬裙,头上戴着一条脏兮兮的头巾,她看上去瘦极了,比在莫蒙庄园时憔悴很多。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不是当了男爵大人的贴身男仆吗?安妮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她始终是那个热情如火的善良姑娘。
我遗憾的耸了耸肩,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工作。这是我奇怪的地方,安妮虽然只是一个下级女仆,可是她长得漂亮,而且还有一手很棒的针线活,即使她离开了庄园,也一定能在别的家庭找到女仆的工作,怎么会在工厂里干活呢。
安妮苦笑了一声:我结婚了。
哦,你结婚了。我惊讶的看着她,结结巴巴的说:真……真是恭喜你了,这……真……真不错……
女人一旦结婚就不可能再当女仆了,甚至许多工厂也不要已婚的妇女。
安妮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你找到住所了吗?需不需要我帮你。
当然,我还没有地方落脚呢。我说。
嗨!你们在干什么?不要偷懒!一个浑身戾气的男人走过来,大声斥责我们。
安妮朝我挤了挤眼睛,跑回了车床。
直到晚上九点,纺织厂才终于下班了。安妮领我来到了工厂后面的一条巷子里,这条巷子是加百利纺织厂工人们居住的地方。巷子很窄也很深,里面挂满了晾晒的衣服,泥土小道满是泥泞,还散发着一股排泄物发酵的臭气。巷子漆黑一片,但是正值下班高峰,所以到处都非常嘈杂。
约翰,租房子。安妮朝一间屋子叫了一声。
一个非常糟蹋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穿着绿色的忸怩外套,浑身酒气,大声抱怨着:上帝啊,我耳朵没聋,不用叫那么大声。
他要租房子。安妮说。
男人连看也不看我,指着斜对面的一幢小屋说:那个屋子还空着,每个月一先令。
我走过去,推开房门,却马上就被熏了出来,屋子里黑漆漆的,有一股浓重的骚臭气,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臭味。
约翰说:之前住了个纺织女工,后来病死在里面了,过了七八天才被人发现,所以有点味道,不过你放心,通通风就行了。
安妮对我耸了耸肩,我点头租下了这间屋子。
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破木床,我怀疑上个租客就是死在了这张床上,而且在这里发酵了七八天。
安妮帮我在床上铺了一堆稻草,她说:如果你有余钱,就去买条床单,不过冬天快到了,得想办法弄条棉被才行。
谢谢你,安妮。我感激的望着她:真高兴遇到了你。
别客气,我们是朋友。她爽快的笑了。
你在那里干什么!为什么还不回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男人暴躁的声音。
安妮脸色一变,急忙走出去,男人却一把撕住安妮的领子,把她往家里拖拽,边走边骂:下了班还在外面鬼混,你他妈的还知道回家吗?
不是的,安德烈,你听我说,我遇到一个老朋友……
什么朋友!男人厉声打断了安妮的话,他粗鲁的把她推进屋子,然后阴狠的瞪了我一眼,重重地拍上了房门。
我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上前敲门,我只是个外人,如果贸然行动,会给安妮造成麻烦也说不定。
于是我在这个臭气熏天的屋子住了下来,我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知一闭眼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时,门外的铃声就把我惊醒了。因为是工人聚集区,所以很早就有人拿着一个巨大的铃铛在外面摇晃,当当当当,声音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