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躺着的不再是什么战功赫赫的元帅了,只是一个痛失爱女的老头子,而他正努力张嘴挽留谢家唯一的血脉。
把我的人收编成正规军,单独一个师,归我管。娘,升成荣誉参谋长。季曼笙朝床上丢出一沓文件,谢晋歪过头去看,口水从闭不上的嘴角无声流出。
季曼笙没有给他多看的机会,捉着那只老手便在文件末尾签上了字。
谢谢。等二人出了门,守在门口的季超然向沉知墨微微颔首。
沉知墨摇头。
很多个夜晚,永淑那双未瞑目的双眼都会在她眼前晃,而她对季超然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匪徒们把学生们赶出学堂那一天。
至少那天,无一人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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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摆满了圆桌,是灵堂摆不下延伸出来的,二姨太坐在门口一张搭了白布的长桌旁,面前摊开一本姓名簿,吊客们一一进门,将礼金放到簿边,她便引着他们签字,再记上礼金数额,她资历最深,所以这项活计落在了她头上。
季曼笙挽着沉知墨朝灵堂走去,二姨太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你还敢回来!
二姐说的什么话!季曼笙挤起眼睛,同时不忘朝缩在角落的方语招招手,就这么借着沉知墨的光进了灵堂里边。
高亢激昂的唢呐声霎时冲进耳膜,方才隔着门还没这么吵人,见沉知墨进门,吹鼓手们一齐卖起了力,仿佛要用乐声掀翻屋顶盖儿,难怪是红白两用的音乐,反正这两天都不会是太开心的日子。
沉知墨忍耐着捂耳朵的冲动站到堂中间那口沉重的棺椁旁,忽而又庆幸还好有这乐声,显得她的痛苦真实了不少。
她尽可能站远了些,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运回来的,拖到今日才下葬,再怎么想,那股味道也不是她能承受的。
活着的时候怕谢月枫香,死了倒怕她臭。
其余几位姨太太过来拉她的手宽慰她,她只是摇头,季曼笙接了几句话头去,
四姐,这屋里黑黝黝的,怎么不开灯?
二姐不让开,说是一开灯就像办丧事。四姨太的态度不似二姨太那般僵硬,反而有点掩不住的兴奋气儿。
本来也在办丧事。季曼笙伸手去拉灯绳,一拉开才瞧见棺椁顶上的玻璃灯罩扑满了死飞蛾子,染得灯光黄里泛黑,怎么不叫佣人扫扫?
总不能踩着小姐去扫。
二人对视了几秒,一起用手帕捂嘴偷笑。
灼姐儿,你一走,麻将再凑不满两桌了!
我现在叫曼姐儿了。
行,我的好姐儿,现下倒好,小沉也回来了。
什么曼姐儿?六姨太也探过头来凑热闹,红肿的扁桃里夹出一句嘶声。
呀!六姐,声音怎么这样?
她最近在学游泳。四姨太接嘴道。
学游泳能把喉咙学肿了?六姐,你莫不是……季曼笙把手帕一甩,掸了掸六姨太的脸。
积点德罢!六姨太脸有些红。
我也不晓得她听哪个医学生说的喉咙肿大会溺死得慢一些。
六姨太脸更红了,二人又一起用手帕捂嘴偷笑。
正午的钟声敲响,白事知宾立到谢月枫微笑的照片前叨叨起追悼词:云蒙低沉、沂水呜咽、苍天流泪、大地悲鸣……
他边念着,边向沉知墨的方向瞟,宾客也齐齐将目光投向沉知墨。
这些目光里没有悲伤,只有不怀好意的同情。
沉知墨感觉有一股力把她脖子往下按,她倔强地挺了回去,挺得直直的。
仪式结束,宾客四散落座吃饭。
方语陪她一起给谢月枫上了叁炷香。
她们到底对不住她。
照片里的谢月枫依然静静微笑着,沉知墨环顾四周,宾客们笑的笑,吃菜的吃菜,还有憋不住的,打桌底下摸出一杆鸦片袋,就那么趴到地上吸了起来。
原先存的憎恶,事到如今也只剩下悲哀。
小霸王要是知道自己的葬礼如此荒唐,不知该做何感想。
沉知墨叹了口气,遣人把牌位换成了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