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妪把孙儿抱起来,王荇悄声把井边的事说个清楚。
老人家啧啧两声,更鄙夷。阿葛啊,外头冷,快回屋。阿菽!跟大母回屋。
院墙外头刮起几许枯叶。
小贾氏一句话都没跟女儿说上,莫名觉得自己就跟这枯叶似的,被王葛霸占枝头。罢了,这次她认栽!王葛,你从妹老实,不管你我有何仇怨,希望将来都别撒在阿菽身上。
昨天那鼠狼往哪跑了?
什么?
阿菽跟你说了些话,才吓着那鼠狼?才跑的?
你……你在胡说些甚?
你平日不是一直嫌我不教阿菽吗?我教的好吧?
小贾氏脸上的狠色顿住,变成惊、惧、不敢置信。葛屦子在说什么?是在说编竹,还是指昨天阿菽的那句话……
王葛没再激对方。这就是一个庭院里生活的坏处,总得防着阴私者狗急跳墙。幸好此大晋有匠师令,长房随着她考取匠童、匠工,不但自身有底气,也让大父母意识到,长房将来不必依托给次房、三房了。贾妇当然也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着急使坏,将伪装的面皮暴露。
王翁祖孙在天黑时匆匆回来,不但背筐满载,每人手里还抱着捆带絮的苇杆。
匆匆吃过晚食,贾妪、王葛紧着给袁彦叔缝寒衣。王菽将大父、阿兄割苇时刮坏的寒衣缝补。
又到了桓真教王荇读书的日子,王二郎早早将桉桌搬到次主屋窗侧,看到王葛在地上画的密密麻麻的线条,故意问:阿葛真本事了,这就是画符吧?
我若会画符,先给二叔画个护身符。
王二郎心里这个舒坦。
王葛紧接着问:嘻,二叔,刚才我大母往灶屋去了,端的是三叔刚磨好的新麦面不?
对。你大母要给桓郎君蒸胡麻饼吃。
哦。王葛想多了,还以为大母想给二叔补身体,那样自己也能尝上两口。
桓真和铁风过来王家时,一进院门就闻到香气。贾妪这回亲自持灶,揉面时就搀上胡麻,表层洒的更多,每张饼熟了后,稍蘸盐水,在釜底将饼皮烙脆。
桓真自当了乡兵,顿顿都吃不饱,今早领到的麦饼有糠皮,领到时凉的梆硬,铁风一直揣在寒衣里捂。俩人空腹而来,乍闻饼香,都忍不住嘴馋腹鸣。
二人在灶屋狼吞虎咽吃完,来到次主屋时,王荇已经很自觉的习了一会儿字了。
姐弟俩将屋里有光亮的地方平分。
铺上两层草席,王葛无法画线,开始制规。桓真过来,让王荇继续写字,他走近王葛,看她用带着棱尖的石块在木板上刻线段。她先刻横直,数足长度后,在横段中间位置往上刻,数足高度,再在竖线顶端往下方横线两端画边角。
桓真赞许的点下头,这确实是制此种固定木规之法。他回至书桉,说道:阿荇,今日教你算数。这个木牍上,是我写的九九表,以九九八十一起,二半而一止。王小娘子也可旁听。
是。王葛早知古代有乘法口诀,听桓真将牍上之字念完后,明白了,和前世的口诀基本一致,就是排列顺序相反。另外,牍上的数字写法,廿代表二十,卅代表三十,卌代表四十。
如往常一样,桓真只整体念一遍,然后分成三部分教。
由九至七,为第一部 分。他念一句,王荇看着木牍跟一句。三次后,王荇自念。又三次后,开始背诵。王葛看阿弟负手而立,一边吸鼻涕、一边装老成、一边背错双眼发虚的样子,咋看咋觉得可爱。
啪!她左手背被桓真敲了一竹尺。
阿荇停下。王匠工笑的如此欢喜,想必已经背过了,我等听王匠工背。桓真把木牍一扣,防备王葛偷看。
竹尺在他另只手心中轻敲、轻敲,这分明是在蓄力啊!
王葛盯着竹尺,开口:九九八十一,八九七十二……五八卌……二七十四。
她故意结结巴巴背完,铁风在后头冲她点下头,告诉她都背对了。
王葛刚眉眼一弯,桓真就训王荇:看到没?你阿姐只教几遍都记住了,你呢?是没吃饭还是昨宿没睡?站直!鼻涕擦掉!哭甚?继续背!
屋墙外,王蓬刚蹑手蹑脚过来,继而蹑手蹑脚离去。吓死了,还以为能听典故,没想到从弟又被狠训。
晌午,桓真、铁风提着两篮饼走时,王荇的脸都哭皴了。
贾妪不知道咋回事,还劝:隔几天你桓阿兄就又来,实在想念,过两天送寒衣时,你跟你叔父一道去。
呜……嗝!王荇钻到阿姐怀里抽泣痛哭,好伤心,好丢脸,一上午被训了百回,手都被敲肥了。
王葛心疼的抚他背。阿姐都背过了,这两天定教会你,送寒衣的时候,你大声背给桓郎君听,好不好?
嗝嗝嗝!
桓真二人拐上南北道后,铁风感慨:这些饼子应是新麦磨的面,磨了好
↑返回顶部↑些遍。王户这样的人家,最多在腊月才舍得吃新粮。
翁姥都是仁善长者,仁善者,必有善报。桓真再嚼一个,提醒铁风:你再絮叨,回了营地可吃不着了。
哈哈,这倒是。
县邑,北闾里,船匠肆。
姚大匠师不仅是木匠师,还是船匠师。他在匠工考后,原本要启程去洛阳了,见到桓县令拿来的不怕漏竹船模,立即意识到自己扬名、甚至能晋宗匠师的时候到了!
所以哪怕将启程日子缩短、昼夜赶路,他也要先把八艚舰制出来,试水!
历史是很有意思的事情,王葛不敢将船模取名为八艚舰,在姚大匠师这里,又归于此船舰原路。
77 见到纸了
王葛制作的粗糙竹船,只是给船匠师们开启了隔舱防沉的道理,实际应用于大船,匠师们得走很长一段摸索之途。
不仅要做到舱板完全密封水,还要考虑怎样加固龙骨?目前最大的战船最多可隔出几舱?不同载重条件下,至多容许几舱进水?单舱进水时,是否真能一边行船、一边修补?
姚大匠师的时间肯定来不及测试如上,他只需将最简单的八艚舰打造出来,在南江试水不沉,此功就归于踱衣县、也归于他自身了。
王葛是否能在大晋制船史中留下姓名,不在桓县令,要看郡府向朝廷上报的牒牍。
贾舍村。
桓真以为胡麻蒸饼就是王户回报的谢意,没想到两日后,王翁带着王二郎、王荇来乡兵营地送寒衣。
一件件寒衣宽而肥,一看就舍得耗布。且布料不是最次的粗葛,是稍好些的结实厚葛,苇絮更是填的厚实,针脚密缝。桓真的衣、裳各有两件,袁彦叔、铁风、铁雷各一。
桓真已非从前。几件粗鄙寒衣,富贵人家确实不屑,可对自耕小农来说,耗费的是几年积蓄,能抵半头牛价了。如果单为前些天救王二郎的事,这些寒衣绝来不及缝。
十管面脂!桓真想起来了。他肃容揖礼:谢阿翁,此寒衣正是我等急需。阿翁回去后,定要代我谢老姥。
王翁一直担心人家看不上寒衣,这才放心。
桓真瞧到王荇紧绷小脸,目露期待,就问:怎的,九九表记住了?
是。桓阿兄,我能现在诵给你听吗?
可。若诵对,有奖励给你。
谢桓阿兄。王荇牢记阿姐交待,负手,肃容,自信的大声背诵,待他背到二七十四后,未停,一直诵至九九表结尾二半而一。
桓真暗赞!难怪夫子看重此童资质,对于一个从未接触过算数的村野孩童来说,三日时间将固定课业完成之余,再将九九表背熟,绝对是天赋聪慧了。
他拿出奖励,是几对磁石。前些天拿走了竹节小人,便还以磁石。告知王荇磁石玩法后,铁风拿来一个箧笥,交给王翁。
桓真郑重嘱咐王荇:这是夫子刚托亭驿送来的,里面有新的笔、墨,还有纸张。亭驿明日走,你回去后将读书以来的心得,全部书于纸面,明早卯正前送过来。我教你读书有段日子了,总得给夫子看看成绩。
一提夫子,王荇眼泪汪汪,下巴抖着愧疚道:桓阿兄,我不对,夫子对我这般好,我却记不清夫子模样了。
桓真蹲这孩子跟前,轻抚他肩。相见时,自然就认出来了。
真会相见吗?
夫子那样的大儒,岂会轻言,他说再有会面时,就绝对有。再者,有我呢。
嗯。那我阿姐也要给夫子写心得吗?
当然。不过……你不得代写。
唔!王荇觉得自己可能多嘴了。
回来路上,王二郎问:我咋觉得阿母把桓小郎的寒衣做大了?
王翁:你懂啥,桓小郎正是窜个的时候,转过年就穿着正好了。
啧啧啧,又不是苇子,能窜那么快?
你现在话倒挺赶趟,刚才杵那一句不说,我瞧你才是苇子!下次再有这等事,我不如带三……唉!一个不如一个!王翁摇头。
阿父,沙屯又来信了?
没有。张户家的牛车不跑远道了,怎么都得年后了。唉,我愁的是……算了,不当着虎头说这些。
王荇拉住大父的手,懂事道:大父,我给你捂捂手,手暖了,就不生气了。
大父母的愁事,他其实知道,他是听蓬从兄讲的,蓬从兄是偷听到的。村邻又有给阿父说亲的,仍没有给三叔说亲的。大父母认为的听话、最老实的好儿郎,在村邻眼里,都不如阿父这样的有疾者。
三人很快回来,把箧笥放到次主屋后,王翁和二郎就回主屋了。小贾氏郁闷的掩门,今日她特意用柴灰描了眉,结果夫君还是不回屋,她想认错都没机会。这屋里,真是越来越冷了。
真是越来越冷了。王葛给阿弟搓搓小手,其实她的手还不如王荇的暖和。
↑返回顶部↑王荇先把桓真的话转述,再拿出两对磁石,解释道:桓阿兄给了六对磁石,正好,咱家孩子一人一对。
姐弟俩心有灵犀一笑,王竹那孽障不算王家子。
打开箧笥,除了笔墨外,果然有两撂边缘整齐的长形纸。一撂洁白,表面光滑;另撂发黄,略显粗糙。应该是制纸材料有区别。
这是王葛穿越十年来,头一次见到纸!
王荇用指尖轻点了下纸面,这种感觉好神奇。他稀罕的一直看纸,说道:桓阿兄说,白的叫白麻纸,黄的叫藤纸,都是写字用的。阿姐,这薄薄的,我都不敢拿,如何在上头写字?
王葛发现,自己真的已经是这个时代的人了,前世如此平常的纸,现在摸它,竟跟阿弟一样小心翼翼。
桓郎君让她也在昂贵的纸上书写?太糟蹋好物了!
我有办法了。虎头,你先想好要跟夫子说什么,写于竹简,修改好后再迻于纸。她说完,轻轻挑起一张白麻纸,正、反质感有差别,背面的粗砺程度还不如藤纸,且有稀疏的草皮附着。
王荇学王葛的样子,取出一张藤纸,凑到鼻尖闻闻。
王葛也闻闻白麻纸。
姐弟俩相视而笑,啥味也没闻出来。
王荇问:我能给夫子写一些家常的事吗?
当然。
嘻。王荇欢喜不已。这种问题他是不敢问桓阿兄的,但阿姐说行,肯定就行。那阿姐怎么写?我倒有个主意。阿姐把九九表写一遍吧,那些数咳……好学。
小家伙还怕伤她自尊心。王葛揪一下他的羊角髻,说道:你跟夫子说家常事时,提一下阿姐得头等匠童、头等匠工的事。我呢,且得想想,实在想不出,就画画给夫子。把我学到的尺、规、矩都画给夫子。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