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他想杀我,是认真的。
谢云闭上眼睛出了口气。
后来呢?他柔和地问。
后来我醒了,人在慈恩寺门口,全身伤痕累累,手中死死抓着这把七星龙渊。剑锋血槽里洼着的全是血,非常非常多,但不是我的。
单超轻轻推剑回鞘,目光深邃专注,仿佛注视着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从那天起我就失去了所有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我不明白自己为何还活着,难道在最后一刻我夺剑把师父杀了?但若是如此的话,我是怎么从漠北来到长安的?如果他没死,又为何不来找我报仇?
我一直在等他,最终意识到如果不自己动手去找,这件事就永远不会有一个真正的了结。
远处草丛间传来夜虫轻微的鸣叫,断断续续,时隐时现。
月亮在阴云中穿行,缓缓移过中天。
你的记忆也许是被人用秘法封住了。谢云低沉道,也许这世间有些秘密的残忍超出你想象,忘却是最好的保护方式……
单超却摇了摇头,说:没人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过去,龙姑娘。不论真相多么不堪,那都是一个人存在过的证据。
谢云呼吸略微一顿,单超翻身从阑干顶端坐正,略带歉意地颔首合十。
这一路上因男女大防的缘故,并未与姑娘朝向,甚至都没聊过几句。今晚交浅言深,多有冒犯,请姑娘不要怪罪。
谢云双臂交抱在胸前,左肩倚着庭院中苍郁的古木,上下打量单超片刻,突然冷冷问:大师可是觉得,长安谢统领有可能就是你师父?
单超动作一顿,摇头道:我希望不是。
为何?
单超自嘲地笑了。
不怕姑娘笑话,虽然师父曾想要杀我,但日日夜夜、星转斗移,万里大漠中唯有他与我相依为命那么些年……
我心里对他还是有感情的,不希望他是谢云……那样的人。
谢云面无表情。
龙姑娘?
……
你说得对。谢云灿然一笑,眼睛弯弯地无比亲切:天色晚了,大师早点安息去吧。
谢云刷地转身欲走。单超疑惑眨眨眼睛,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但情急之中也没太留心:姑娘恕罪,在下尚有一小事不明,请稍等一步!
谢云脚步停了停,只听单超在身后诚恳道:这话在席上不好问,如有唐突之处,万望姑娘海涵——我只想姑娘一个囚禁谢府的弱女子,是如何知道崆峒、青城等武林门派地处何方,又离江南距离遥远的呢?
谢云缓缓转过身,迎向单超的目光。
小女子……
谢云话音未落,突然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稀里哗啦一阵碰撞翻倒的乱响,紧接着尖锐女声划破天际——
鬼啊啊啊!
来人!有鬼——!
静寂数秒后,灯光亮起,脚步接踵,巡夜的家丁弟子喊成一团。
单超和谢云同时愣住了。
·
半刻钟后,锻剑庄内堂。
单超、谢云以及闻讯赶来的陈海平坐在厅堂下首,最晚到的傅文杰也被人抬着,面色煞白地坐在他们对面。
而首座上傅想容裹着外袍,瑟瑟发抖地依偎在老夫人怀里,她的几个贴身丫鬟在下面哭作一团。其中有个年纪较大点的壮着胆子,抽抽噎噎说:小姐听外面有动静,我们几个一掀竹簟,便见那个女鬼在庭院地上……冲我们笑……脸上都是血……
啊!傅想容惊叫一声,猛地捂住耳朵。
乖儿不怕不怕,老夫人立刻柔声安慰,冲那丫头怒道:即便是回主子的话,也该回得委婉些!哪来这么多神神鬼鬼的!我锻剑庄赫赫扬扬几十年,行的正坐得直,什么孤魂野鬼敢上门?
丫鬟结结巴巴辩解:确实是我们几个都看见了,那女鬼穿一身寿衣,模样仿佛是……仿佛是……
我看分明是你们几个丫头淘气,串通起来吓唬主子取乐!老夫人年纪大了人比较固执:不用说了,来人把她们几个带下去关柴房里,等天亮了再细细审问!
丫鬟们放声大哭,有求老太太的,有爬上去抱小姐大腿的,场面登时热闹非凡。单超嘴唇张了张,似乎是看那些丫头太可怜了想帮忙劝两句,但还没开口,突然傅想容平地一声尖叫:就是有鬼!我就知道是她,那个女人不甘心——!
众人齐齐一抖,老夫人愣了下,慌忙道:不要胡说!
明明就是这样!那女人小门小户的高攀上我们家,仗着我哥喜欢,就不把公婆小姑放在眼里!临到头来自己没福生不出儿子,脚一蹬死在产床上,从那之后就隔三差五出来作祟!傅想容柳眉倒竖,越说越气:这次我一定要请和尚道士来作法,非把她打得魂飞魄散不可!
老夫人慌着哄女儿:你先忍忍,府上正办大事,过后要做什么法事不由得你做……一边又着急令人:把这几个丫头拉出去!在这哭得我心烦!
谢云充满兴致地打量对面傅文杰忽青忽白的脸色,待欣赏够了才微微侧过头:陈大公子。
陈海平现在对谢云的主动搭话感觉十分纠结,但纠结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哎,龙姑娘?
谢云笑吟吟问:小……小女子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陈大公子。这傅大小姐口中说的女鬼,难道是少庄主的陪床丫头不成?
——他说陪床丫头这四字无比自然顺溜,旁边单超不禁眉梢微挑,瞥了他一眼。
姑娘冰雪聪明,猜对了一半。陈海平叹了口气,怅然道:论理我不该对姑母家的事情说三道四,但傅表妹说的不是什么陪床丫头……而是当年锻剑庄少夫人,表兄明媒正娶的原配表嫂,一年前因为难产而去世了。
谢云做出一个恰如其分的关切表情,礼貌地抬了抬手指,示意他继续八下去。